釧影樓回憶錄

兒童時代的上海

字體:16+-

我初次到上海的那年,記得是九歲(光緒十年)。時光好像是在深秋,日子記不清了。父親到了上海半個月後,忽然上海來了一封電報,電報上除了地址之外,隻有簡單的幾個字:“韻病危,請速來。”下麵署了一個“鹿”字。那時候,中國設立了電報局,還沒有許多時期,因為蘇州是江蘇省城,也就有電報局了。但是非有急事,民間是不大打電報的,這時我們家裏的驚惶,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誰打的電報呢?原來父親有一位好友,姓貝,字鹿岩,這位貝鹿岩先生,還是我的寄父呢。蘇州風俗,孩子往往寄名給人家,或是要好的親眷朋友那裏,這個風氣,不獨是蘇州,可稱全國都流行,隻是名稱不同罷了。我就在周歲時候,寄名給他們的。父親到了上海,就住在他們家裏,電報末尾,注上了這個“鹿”字,我們就知道是他打來的電報了。

我們接到了電報,十分惶急。電報上叫我們去,我們是否立刻動身?以祖母的敏感,就這電報上看來,說不定父親已經故世了。在緊張中,立時召集了一個親戚會議,商量辦法。當時舅祖吳清卿公(每次親戚會議中,他總是當主席,他是祖母之弟,年最長)主張由他那裏,派一位賬房先生,陪同祖母到上海去。母親和我姊弟兩個小孩子,可以不必去。但是母親不答應,哭了。我和姊姊見母親哭了,我們也放聲大哭。還是巽甫姑丈說:“既然要雇了船到上海去,多兩個人與少兩個人,沒有什麽大關係。不如大家去了,可以放心。不過陪同去的人,倒要一位親切妥當的人才好。”於是推了顧文卿姑丈陪同前往,文卿姑丈也立刻答應了。

那時從蘇州到上海,還沒有火車,也沒小火輪,更沒有長途汽車,隻有民船,雇一民船,自蘇州到上海,要經過三天兩夜。全部不用機力,隻用人力移動的,順風張帆,逆風背牽。我們那時雇了一條船,叫作“無錫快”,在這船裏坐臥,倒也舒適。親戚們還送了許多“路菜”,如醬鴨、熏魚、火腿、皮蛋之類,飯是船上燒的,可憐祖母、母親,心中掛念著父親,哪裏還吃得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