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事業,是站於是非得失之林的,雖然譽之者說什麽無冕帝王,三千毛瑟;亦自詡為不畏強暴,有聞必錄。但闖起禍來,卻是很大的,在中國,先是有在上海發生的《蘇報》案,使到章炳麟、鄒容的吃官司,後又有邵飄萍、林白水在北京罹殺身之禍,這種文字獄可不小呀;但是在我進入上海的新聞界時期所謂《申》《新》《時》三大報紙的老板,都是小心謹慎,自保身家,不敢惹禍。專製政府雖痛恨報紙,而不庸諱言,報館亦恃租界為護符,對方洋人也不敢得罪,不過大毛病雖是沒有,小糾紛總是有的。我偶然想起幾件事,且為述之:
有一次,我們《時報》的杭州訪員,寄來一封通訊,報告杭州出了一件井中放毒案,其詞甚長,那個訪員筆下也還通順,我就發在地方新聞的第一段。誰知過了三天,我友楊補塘(蔭杭)寫了一封長有十餘張信箋的信來責備我。原來他正在杭州做高等審判廳長,這井中下毒案,官司正打得急鼓密鑼的當兒,忽然《時報》登出這一封通訊,語多歪曲,杭州人又都看《時報》的,於他的判決很多掣肘。他信中說:“你應該知道在官司沒有結案之前,報紙上不該瞎加批評的。”他這樣的譴責我,我可俯首無詞呀!但楊補塘這位朋友,我一向是尊敬他的。他是日本早稻田的學生,學法政的。和雷繼興、楊翼之等,都是同學。為人嚴正,同學們戲呼他為“無錫孔聖人”(他是無錫人)。回國以後即入司法界,在辛亥革命,洪憲失敗,段祺瑞執政的時候,他是北京的檢察總監。是否這個名稱不記得了,總之執行檢舉罪犯人的,那就有這一職司。講到那裏,楊補塘的故事來了。
原來北京那時有一種私娼,和前門外八大胡同的公娼是分道而馳的。在東城有一家私娼,叫作什麽金八奶奶的,生涯鼎盛,這都是一般現任官僚所照顧的,因為他們不能彰明較著地到八大胡同去,隻能到這些地方去吃酒打牌。那時老段執政,他的部下有所謂安福係者,大約金八奶奶那裏,安福係出入的人最多。但是私娼是北京明令禁止的,檢察總監是檢舉違法犯罪的人,金八奶奶那裏人言嘖嘖,楊補塘早有所聞,那天晚上,帶了法警,親去捕捉,誰知捉了一大批都是安福係人,如朱深、曾毓秀等都是總長級,連一位規規矩矩矮子許世英也在內。於是許多高級機關裏的人都來說情,打招呼,他一概不買賬。說是:“我盡我職,明天解法院,聽候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