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歲就上學,可算是太早了,但近代在五歲時,入幼稚園的,也不是沒有。況且我是在舊曆二月初二生的,也可以算得足四十八個月了。在未上學之先,祖母教我識幾個筆畫簡單的字,我都認識。又以我的父親,在幼年時,適逢太平天國之戰,隨著祖母,奔走逃離,深恨自己從小失學,希望我成一讀書種子。
我家那時住在城西劉家浜一個宅子裏,這宅子是一個巨宅,裏麵住了三家人家。除我家外,一家姓賴,福建人,漢軍籍。一家姓譚,似為安徽人,有些忘了。因為當時蘇州是個江蘇省城,別省來此做官候補的人很多(清製,本省人不能做本省官)。這賴、譚兩家,都是到江蘇來候補的,而在蘇州做寓公。後來賴家有一位叫賴豐熙,譚家有一位叫譚泰來,一個做了吳縣知縣,一個做了蘇州府知府,都是前清時代的地方官,但那時候,他們兩家和我的一家,都已遷出劉家浜這個宅子了。
我的上學動機,和賴家有關係。這一宅子中,譚家住正屋,賴家住花廳,而我們住在花廳對麵幾幢樓房中,也有大小八九間房子。雖然花廳前麵的庭院很大,院中花木扶疏,還有假山,可是我們和賴家,總是望衡對宇。他們女眷中有一位三太太,和我祖母、母親極為客氣,以鄰居關係,常常互相饋贈食物。這位三太太,有時穿長袍,作旗裝;有時短襖長裙,作漢裝;因為她是漢軍的關係也。(漢軍可與滿人通婚,亦可與漢人通婚,成為滿漢通婚的橋梁。)
因為三太大有個兒子約摸十三四歲,要請一位西席先生。他們都能說蘇州話,又感於蘇州文風之盛,要請一位蘇州先生。商之於我祖母,我祖母本來預備我要上學,也要請一位開學先生,那就來得正好,便商量兩家合請一位先生。
祖母就托了她的第一女婿,就是我的姑丈尤巽甫先生。巽甫姑丈又托了他的堂兄鼎孚先生,也是我的表姑丈,介紹了一位陳少甫先生(名恩梓),這算是我家與賴家合請的。陳先生朝出暮歸,好在他的家,離館極近,他住在回龍閣,就在劉家浜南麵的一條街,不過是咫尺之間。當時訂明,賴家供一餐午飯,我家供一頓晚點,夜飯是陳先生回家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