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年,我又從南京回到上海來了。原來蒯禮卿先生在上海有金粟齋譯書處的組織,派我和汪允中到了上海。先是在一二年前,侯官嚴又陵先生,翻譯出一部《天演論》,震動了中國文學界,好似放了一個異彩。這位嚴先生,本來是考送到英國去學海軍的。他是福建人,直到如今,好似福建人習海軍是有傳統的。回到中國,中國哪有什麽海軍,嚴先生一無用武之地,他自己便研習起文學來了,所以他的文筆是很好的。
他為了溝通中西學術,便從事翻譯,《天演論》一出版,這個新知識傳誦於新學界,幾乎人手一編。第一是他的譯筆典雅,他曾說:譯外國書有個三字訣,便是信、達、雅。他既說到此,自然便循此三字而行。創立名詞,如《天演論》中的“天擇”“物競”之類,亦至為切當。那個時候,白話文還不曾流行,什麽人讀書、寫文章,都要用文言。即如以後提倡白話文的魯迅、胡適,最初作文、譯書,也用文言的。就因為他們譯筆好,所以在當時的那兩位福建先生,嚴又陵與林琴南,在文壇上走紅。
但嚴又陵那時是一位直隸(今河北)候補道,屬於北洋,住居在天津。他雖然在文場上走紅,在官場上卻是走黑。照例,他是一位出洋留學生出身,熟悉洋務,應該是走紅的了,其所以成為黑道台的緣故,據說:他的脾氣很不好,喜歡罵人。對於同僚,他都瞧不起,當然,這些候補道中,有些花了錢買來的捐班出身,肚子裏一團茅草,火燭小心,而他對上司,也有藐視態度。況且自己又吸上了鴉片煙,性子更懶散了,試想一個做官的人,怎能如此的嗎?
他不但走黑而且鬧窮了,他托人介紹,向蒯禮卿借了三千元,蒯慨然借給他。後來他說:要他還債,他哪裏還得出,現在他正譯了幾部書,自己既沒有資本出版,給人家印也沒有受主,蒯君道義之交,就把這幾部所譯的書,作為償債之資吧。那時蒯也承受了,不過那是譯稿,要印出來賣給人家,方能值錢。這些譯稿,計共有七部,便是《穆勒名學》《原富》等等的幾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