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參謀站在屋子中間,兩隻手代替了飛機大炮機槍步槍,又代替了我軍敵軍,不住地隨了口裏所說,比著姿勢。他自己這條身子,也是代表了楊營長、董副營長、胡連長,扮演了幾個角色。時而身子半蹲著,時而直挺著,時而移動個一步半步。說到了這裏,程堅忍就笑道:“說書的,你雖說得有聲有色,可是有點兒文不對題,你這回書好像說的是楊維鈞接防鵝子港,胡德秀死守葉家崗。隻是一篇過場書,並不明白你所說精彩的一幕。”李參謀笑道:“一班人守在十幾門大炮和九架飛機的威脅下,難道還不算是精彩的一幕嗎?不過我還沒有把最精彩的一幕說出來罷了。不忙,你等我慢慢講這一段熱鬧書,我先喝一杯水。”說著,彎腰下去,把床鋪下的大瓷壺掏出來,再在窗戶台上,取來一隻粗瓷碗,斟了一碗冷開水,站著喝了。一口氣把水喝幹,放下了碗,依然站著道:“你再聽我說這段最精彩的吧。董副營長去過之後,敵人的飛機,就集中向岩凸轟炸了。大炮是不用說,除了德山市那一路的炮,還有新民橋那一路的炮,都對了岩凸這一帶陣地轟擊。火焰把前後周圍上千碼的地方都籠罩了。耳朵裏所聽到的全是爆炸聲。敵人對於這一個據點所付的代價,實在是可以送他四個字:不惜工本。工事外麵,簡直是個絕大的霧天,也可以四個字來形容:不見天日。我們看這情形,判斷著敵人,必然想進撲岩凸,抄到黃木關的後麵,然後和德山來的敵人合流,順著江邊公路,直攻常德大東門。因之,一麵把詳情隨時電話團指揮部,一麵電話前方幾個據點把兵力後撤,以便集中。說到這裏我不能不稱讚董慶霞和胡德秀是兩個鐵人。我們在那炮彈轟去了半邊的指揮部向外看,每兩三分鍾,前麵平地上就有一陣火花湧了起來。那些火花,那一叢由平地湧起,不是一座魔塔?可是他兩個人,就帶了兩班人,由葉家崗轉了回來。我說的鐵人事實上真也是一群鐵人,飛騰的硫黃焰屑,地上濺起來的塵土,水稻田裏的泥漿,把這些弟兄全身都塗抹著。還有掛彩的弟兄,臉上手上紮著塗抹了灰煙的紗布,那一份形狀,真難用言語來形容。我看到他們,雖然說一聲辛苦,可是眼睛兩包眼淚水,真想搶著流出來。楊營長看到他們苦戰下來,也就叫他們到岩橋去休息。我們的營指揮部,是在陡馬頭岩凸之間的皇經閣附近,我們隱身在長堤下的工事裏,看得十分清楚。敵人在沅江岸,拉著一條縱線,由烏雞港武廟山葉家崗五裏山,有五路部隊向這岩凸前方猛撲。在這五路敵軍的前麵約莫是一千碼,炮彈是一顆連著一顆地給他們開路。炮彈上麵,還有飛機車輪似的飛著,也是不斷地掃射和投彈。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在前方布置的那兩連人,當然是攔不住敵人的步兵。到了四點多鍾,敵人的山炮聲,忽然停止,隻有零落的迫擊炮聲。我們立刻接著第一連指揮所的電話,敵人的步兵,對著岩凸,分三路猛進。每路是五個波隊,我們三挺機槍,正好截住這三路。電話報告過了,前麵的機槍,已像大堤決了口一般,嘩啦啦發響,敵人的輕重機槍,也不能分別它有多少,也分不出是哪裏起哪裏落,隻是接連著發射。楊營長向我說:‘參謀,請你到團指揮所保持著接觸,敵人來勢凶猛,非我自己前去不可了。’他說完了,背起步槍,掛著手榴彈,跳出指揮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