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涇川到平涼,不過兩小時的汽車路,我們又因公住下了。這裏向來是西陲軍事重鎮,而北往寧夏,南去川北的買賣,也都由這裏轉運。陝甘商辦汽車,不能直達,更是在這裏轉車。所以這個地方,是西安蘭州寧夏天水四城的中心點,這城是很奇怪,由東關到西關,穿城而過,是九裏路一條長街。全城人口有一萬四五千名,那是荒涼的西北高原上所少有的。最妙的,這裏居然有一家四開紙的小報,和若幹家通信社。在這一點上,可以想到西北人,是把這裏當一個重鎮的了。汽車站有兩所,在東關內大街上,我們汽車所停止的這一站,照例是附設著旅館,也名叫西北旅社。因為平涼是個大縣城,所以這裏的旅社,也就比較的大些。最後進院子裏,居然有一重五開間的屋子。屋子裏自然各有一張土炕,土炕上各蒙了幾塊羊毛氈。另外有一桌二椅,作了房間裏的點綴品。到西北來的人,便是舉國恭維的班禪,到了這裏,也隻好是這樣受用。這樣看來,窮苦地方,就是有錢的人來到,有錢無處用,也和窮人一般,倒可以現出平等來。關於旅行方麵,在這裏寄信,打電報,雇車,雇牲口,都很便利。街上也有兩家澡堂可以洗澡。不過為講衛生起見,還是不洗的好。酒飯館,這裏也有而且在縣署附近,還有兩家湖南人開的館子,可以嚐點南方口味,不過葷菜總是兩樣,不是雞身上的,就是豬身上的。鮮菜也隻有韭菜和小蘿卜兩種,便是讓名廚子做出一桌席來,那也是很單調的。在各方麵看來,平涼總是較大的一個地方,可是有一件事,十二分讓旅客不安,就是這裏的井水,實在是太髒。本來過了鹹陽以後,喝水的這個問題,就不能提,全是鹹而且濁的井水。可是到了平涼這地方,是交通的樞紐所在,常常作為軍事的根據地,是應該有幹淨一些的水。卻不料適得其反,這裏的水,在泡過茶之後,你放了碗不動,在五分鍾之後,碗底上可以沉澱著一分厚的細泥。用的水,端了來,那簡直就是灰黃色的。在東方人士,初到西北,對於這種水,不加考慮的喝下去,不能說與健康問題無關。雖然我們不能帶著過濾器出遠門,對於這種水,必須親眼看到,開了又開,然後用壺裝著,等泥渣澄清,再送到口裏去。澄清之後,不嫌麻煩,再煮上一回,那是更好,不然,便是喝下去無問題,想起來也會作惡心的。此外,到平涼來的旅客,有點小常識,不能不知。這裏的洋燭火柴,都是土產(洋燭而曰土產,文本不通,但洋燭二字,要改為蠟燭,又成為另一物件,隻好聽之)。火柴的頭,是一種硫磺塗的,擦了之後,隻有青煙,不見火光,必等燒到木棍上去,才有火光出現。假如我們不等火光出現,就點了煙卷,抽吸起來,那就會把硫磺發出的惡臭,吸到肺裏去,立刻刺激得腦筋,非嘔吐不可!以上這些情形,都是我親嚐的,據實寫出。至於平涼的勝跡史料,問之於這裏的一位六十餘歲的梁老縣長,他瞠目不能答。他說:同治五年,西北大亂,本縣的縣誌,完全失去,所以一切史料無考,連名勝也不得而知。僅僅知道離此三十裏,有座崆峒山,上麵有道觀,到陰曆五月,有廟會。他所答的,我不能認為滿意,想到這城內多少總有些古跡可尋,因此我拉了一個遊伴,自己到街上尋找去。首先發現了一座火神廟,覺得裏麵的木柱特大,在西北,不是平常人力可以得到的。所幸這廟裏還有一個老道,和他接談之後,才知道這裏原是明朝的韓王府,院子中間,有一塊黑石,油滑放光,便是當日韓王由新疆得來的。他又說,去此不遠,有一所關嶽廟,也是古寺改建的。古寺是什麽名字,現在不得而知了,那廟的後殿,有一口唐鑄的銅鍾。他說這話,我似信不信。因為西安城裏有一口唐鍾,大家都當做寶物,何以這裏有唐鍾,卻沒有人過問呢?我立刻順了老道所指,找到關嶽廟去。這廟比火神廟更加破舊,不過還有幾個窮道人看守。我就問他們唐鍾在那裏,讓我們看看,老道看不出我們的來頭,並不否認,將我們就引到後殿去。這後殿雖也有神龕香案,那塵土都堆積得有上寸厚,黑暗暗的分不出裏麵有什麽。在香案右角,有個大木頭架子,果然架住一口鍾,鍾的上層,有破碎佛帳和灰塵遮蓋著,下半截還露在外麵,我找塊破佛帳,將灰拭抹了,用帶的手電筒一照,我直叫起妙來,果然是口唐鍾。鍾上所列的名字,都是唐朝小吏的銜名,最普通的,就是左押衙右押衙這一類的名稱。我本來要查一查年號,但是字在朝牆裏的一麵,沒法子去看。不過千真萬確,可以證明是唐鍾的了。用棍子敲敲,響聲很圓潤,也見得這鍾並沒有破裂。隻是這樣隨便放在破廟裏,就是不會有人弄走,也怕日久會損壞了。同西安那口唐鍾相比,可說是有幸有不幸了。我在街上跑了三四小時,算是發現了這兩樣古跡,此外,是再找不著什麽了。說到街市,因為這城僅僅的隻有九裏長的一條橫街,也無可描寫。不過這街的中間一段,已改名為中山街,將附近的橋,也附帶成了中山橋。這橋有四五丈高,上麵蓋有個亭子,兩頭將土鋪成斜坡,車馬都可以從容行走。在橋上,看平涼全市,黃塵撲地,矮屋偎城,騾鳴車響,另是一種風味,也就算是風景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