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種土話小說,有一牢不可破之例規,起首必填一闋西江月。而所謂西江月者,平仄既無,韻葉亦非,惟字句長短,與西江月略似而已。嚐見有女界鍾小說一篇,其起首之西江月曰:北省連年大旱,土匪到處奔波,今年入夏雨偏多,鬧的牆歪屋破。棒子麵兒漲價,這個年頭別活,詞兒道罷就開鑼,奉請諸位瞧我。讀其詞一二句,令人忍俊不禁,文詞之俚鄙,事在通俗,此猶不足怪。既雲北省連年大旱,又曰今年入夏雨偏多,毋乃矛盾過甚。而小說之名為女界鍾,則牆歪屋破,以及棒子麵漲價,彼此又有何項關聯而開宗明義,獨大書特書之,是亦可怪之事矣。
作小說之前,必引一闋西江月等詞,似濫觴於今古奇觀。而今古奇觀中之詞本,固極惡劣,仿之者更以此為標準,遂致每下愈況,西江月者徒存其名而無詞之一毫意味矣。向來詞家對西江月與一剪梅,皆不敢輕填,以免流於淺俗。其實兩調皆甚鏗鏘,不下於臨江仙及醜奴兒令。詞家以兩調甚濫,遂受先入為主之弊,以此調本濫矣。
由此類推,可知天下許多好事,都為一班人濫用所壞,知者惜之,不知者且以為本來如此,是皆可發一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