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杏園一肚皮的疑團,恐怕連何劍塵夫婦,都為這個事怪他,無精打采的走了出來。剛一出門,頂頭碰見一個人往裏走,他看見楊杏園,卻請了一個安,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站住了。楊杏園一看,原來是劉廚子。這人原是何劍塵家裏的老用人,後來改了行做廚子,便不在何劍塵麵前當差。有一次,劉廚子掉了事情,曾求著楊杏園寫了一封信,在一家俱樂部包飯,很賺了幾個錢,所以他見了楊杏園十分恭敬。楊杏園便間道:“你現在在什麽地方?”劉廚子道:“現在閑了好幾個月了,今天是特意來見何先生,打算請他老人家賞一碗飯吃。”楊杏園道:“我聽說你都發了財了,還沒有飯吃嗎?”劉廚子含著笑容道:“沒有的話。還想請您提拔提拔呢。”楊杏園道:“你要是找何先生,你可空跑了,他和他太太都不在家呢。”說著自上車子去了。
劉廚子碰不著何劍塵,十分懊喪,心想從北城老遠的跑了來,不但找不到機會,連人也會不著,真是倒黴。這裏到草廠胡同小翠芬家裏不遠,不如到那裏去會會老李,也許碰著什麽機會。主意想定,便到小翠芬家來。這老李搬了一張方凳靠著大門,口裏銜著旱煙袋,手裏拿著一份群強報,看小說講演聊齋,正自有味。劉廚子走上前便喊道:“李頭兒。”老李一抬頭,看見是劉廚子,忙站起來道:“大哥!您好?”劉廚子也答應道:“好。”老李道:“大哥你是不常到城南來的……”一句話沒說完,隻聽見嗚嗚的一陣汽車喇叭響。老李說道:“餘老板回來了。”車到了門口,停住了,汽車夫打開門,走出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這人身穿寶藍大花綺霞緞夾袍,外套黑緞子小坎肩,胸麵前,一排紅亮珠扣子。頭上戴一頂瓜皮帽,紅絨球帽頂。帽子前麵,安了一片帶點綠色的玉石,玉石上麵,又有一顆圓圓的紅寶石。這人瓜子臉兒,漆黑的一雙眉毛,眼睛雖然睫毛很長,可是黑白分明,十分流動。厚厚的嘴唇,卻也白裏翻紅,一說話,露出嘴角上兩粒金牙齒。他走身邊過,臉上的粉,雪白的一層,衣襟上的香氣,走動起來,往人鼻子裏直鑽。他下了汽車,走進裏麵去了。那汽車裏麵,卻另外有個少年,沒有下車,就坐著汽車走了。劉廚子看見,便問老李道:“剛才進去的這人就是餘老板吧?”老李道:“是的。”劉廚子歎了一口氣道:“咳!人要發財,真是料想不到的事。當他在科班裏的時候,我們常到後台去玩,他穿著一件藍市布的舊棉袍子,清鼻涕凍得拖到嘴邊,很是可憐,我們還買糖葫蘆送給他吃呢!那個時候的小翠芬,和現在的小翠芬,真是天上地下了。”老李道:“天下事,就是這樣沒準。你還不知道呢,昨天晚上在常小霞家裏推牌九,三條子牌,就輸了一千多。做官的,幾個有他這樣闊?”劉廚子道:“什麽?三條子牌,就輸一幹多麽?那末,半個月的戲份,都白扔了。”老李道:“他自己哪有那些個錢輸?自然有人替他會賬啦!”劉廚子再要問誰替他會賬時,小翠芬的包月車夫王二,拖著一輛空車,慢慢的走過來,他們就停住了話沒說。老李道:“你怎麽不拉車進來,就停在門外頭?”王二道:“還要走啦,拉進去作什麽?”李老道:“拉到哪裏去?”王二道:“聽說常老板,今天晚上給咱們老板邀頭,就要上那裏去,恐怕要鬧一晚上呢。”老李道:“剛才不是常老板送咱們老板回來的嗎?為什麽不一直去?”王二道:“常老板送咱們老板回來,就要去接胡春航總長,所以咱們老板,不能一直就去。聽說咱們老板,還得回來換衣服呢。”劉廚子一邊聽了,記在心裏,心想他們唱旦角兒的,都能和總長來往,我不如在這裏麵想想法子,也許能夠碰得著一點兒機會。主意想定,便隻管和老李小王兩人,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