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考父相傳為孔父嘉之父,孔父嘉與殤公同為華父督所殺(桓王十年,西曆前710年),下逮襄公之立(襄王二年,西曆前650年),已六十年,時代不相接。故《史記》《韓詩》以《商頌》為襄公時者則是,以為即是正考父作者則非。戰國末漢初人好為詩尋作者,故以《周頌》一部分為周文公作(已見《國語》),《魯頌》為奚斯作,《商頌》為正考父作,無非於其國中時代差近之聞人,擇一以當之。此是說詩者之附會,不暇詳考年代者也。
宋襄公之為如何人物,《春秋》家與《國語》《左氏》所記絕異。泓之戰,《公羊傳》以為“雖文王之師不為過”。凡記襄公事,無不稱之,襄公受窘,無不諱之。《公羊》於齊桓稱之甚矣,亦未至如此。故宋襄公者,《公羊》家之第一偶像。《論語》《孟子》無談及襄公者。然以孔子之稱管仲齊桓,孟子之論《春秋》,“其事則齊桓晉文”,又曰“戎狄是膺”,諸義衡之,宋襄自是曆來儒家所傳之賢聖,為中國文化奮鬥者也。儒與宋頗有關係,《國語》則出自晉,不與宋相涉,又非儒家之義,故其記襄公與《詩經》《春秋》有異。劉子駿刺取《國語》材料以為《春秋左氏傳》,凡《公羊》之義彼可得而反者,無不設法盡力反之。《公羊》義之甚重者,如新周、故宋、王魯,《左氏傳》則全無以魯為王之義,而改《公羊》春王正月之王謂文王一義曰“王周正月”,更以周為絕對者,非溯統而述文王。至其抑宋,更不待說矣。
故《商頌》為宋襄公之頌,儒者所傳故說,與事實相合者也。引申而有正考父作之論,傳《詩》者之小附會也。改正考父之作為校,而曰是商代之詩,劉子駿作偽時所取義,以抑宋之地位,以與三家詩立異,以與《春秋》家立異,於《魯語》中羼入一種不倫不類之言,以證其說者也。劉子駿蓋以自己校書之事加之古人,而忘時代之異,《商頌》說之三段遷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