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麗

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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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坐著山兜,從陡險的山徑,來到這比較平坦的路上時,兜夫“唉喲”的舒了一口氣,意思是說“這可到了”。我們坐山兜的人呢,也照樣的深深的舒了一口氣,也是說:“這可到了!”因為長久的顛簸和憂懼,實在覺得力疲神倦呢!這時我們的山兜停在一座山坡上,那裏有一所三樓三底的中國化的洋房。若從房子側麵看過去,誰也想不到那是一座洋房,因為它實在隻有我們平常比較高大的平房高,不過正麵的樓上,卻也有二尺多闊的回廊,使我們住房子的人覺得滿意。並且在我們這所房子的對麵,是峙立著無數的山巒。當晨曦窺雲的時候,我們睡在**,可以看見萬道霞光,從山背後冉冉而升,跟著霧散雲開,露出豔麗的陽光,再加著晨氣清涼,稍帶冷意的微風,吹著我們不曾掠梳的散發,真有些感覺得環境的鬆軟,雖然比不上列子禦風,那麽飄逸。至於月夜,那就更說不上來的好了。月光本來是淡青色,再映上碧綠的山景,另是一種翠潤的色彩,使人目怡神飛,我們為了它們的倩麗往往更深不眠。

這種幽麗的地方,我們城市裏熏慣了煤煙氣的人住著,真是有些自慚形穢,雖然我們的外麵是強似他們鄉下人,凡從城裏來到這裏的人,一個個都仿佛自己很明白什麽似的,但是他們鄉下人至少要比我們離大自然近得多,他們的心要比我們幹淨得多。就是我那房東,她的樣子雖特別的樸質,然而她卻比我們好象知道什麽似的人,更知道些。也比我們天天講自然趣味的人,實際上更自然些。

可是她的樣子,實在不見得美,她不但有鄉下人特別紅褐色的皮膚,並且她左邊的脖項上長著一個蓋碗大的肉瘤。我第一次看見她的

時候,對於她那個肉瘤很覺厭惡,然而她那很知足而快樂的老麵皮上,卻給我很好的印象。倘若她隻以右邊沒長瘤的脖項對著我,那到是很不討厭呢!她已經五十八歲了,她的老伴比她小一歲,可是他倆所作的工作,真不象年紀這麽大的人。他倆隻有一個兒子,倒有三個孫子,一個孫女兒。他們的兒熄婦是個瘦精精的婦人,她那兩隻腳和腿上的筋肉,一股一股的隆起,又結實又有精神。她一天到晚不在家,早上五點鍾就到田地裏去做工,到黃昏的時候,她有時肩上挑著幾十斤重的柴來家了。那柴上斜掛著一頂草笠,她來到她家的院子裏時,把柴擔從這一邊肩上換到那一邊肩上時,必微笑著同我們招呼道:“吃晚飯了嗎?”當這時候,我必想著這個小婦人真自在,她在田裏種著麥子,有時插著白薯秧,輕快的風吹幹她勞瘁的汗液;清幽的草香,陣陣襲入她的鼻觀。有時可愛的百靈鳥,飛在山嶺上的小鬆柯裏唱著極好聽的曲子,她心裏是怎樣的快活!當她向那小鳥兒瞬了一眼,手下的秧子不知不覺已插了許多了。在她們的家裏,從不預備什麽鍾,她們每一個人的手上也永沒有帶什麽手表,然而她們看見日頭正照在頭頂上便知道午時到了,除非是陰雨的天氣,她們有時見了我們,或者要問一聲:師姑,現在十二點了罷!據她們的習慣,對於做工時間的長短也總有個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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