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麗

何處是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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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紛歧的人生路上,沙侶也是一個怯生的旅行者。她現在雖然已是一個妻子和母親了,但仍不時的徘徊歧路,悄問何處是歸程。

這一天她預備請一個遠方的歸客,天色才朦朧,已經輾轉不成夢了。她呆呆地望著淡紫色的帳頂,——仿佛在那上邊展露著紫羅蘭的花影。正是四年前的一個春夜吧,微風暗送茉莉的溫馨,眉月斜掛鬆尖把光篩灑在寂靜的河堤上。她曾同玲素挽臂並肩,躑躅於嫩綠叢中。不過為了玲素去國,黯然的話別,一切的美景都染上離人眼中的血痕。

第二天的清晨,沙侶拿了一束紫羅蘭花,到車站上送玲素。沙侶握著玲素的手說:“素姐,珍重吧!……四年後再見,但願你我都如這含笑的春花,它是希望的象征嗬!”那時玲素收了這花,火車已經慢慢的蠕動了,——現在整整已經四年。

沙侶正眷懷著往事,不覺環顧自己的四周。忽看見身旁睡著十個月的孩子——緋紅的雙頰,垂複著長而黑的睫毛,嬌小而圓潤的麵孔,不由得輕輕在他額上吻了一下。又輕輕坐了起來,披上一件絨布的夾衣,拉開蚊帳,黃金色的日光已由玻璃窗外射了進來。聽聽樓下已有輕微的腳步聲,心想大約是張媽起來了吧。於是走到扶梯口輕輕喊了一聲“張媽”,一個麻臉而微胖的婦人拿著一把鉛壺上來了。沙侶扣著衣紐欠伸著道:“今天十點有客來,屋裏和客廳的地板都要拖幹淨些……回頭就去買小菜……阿福起來了嗎?……叫他吃了早飯就到碼頭去接三小姐。另外還有一個客人,是和三小姐同輪船來

的,……她們九點鍾到上海。早點去,不要誤了事!”張媽放下鉛壺,答應著去了。

沙侶走到梳妝台旁,正打算梳頭,忽然看見鏡子裏自己的容顏老了許多,和牆上所掛的小照,大不同了。她不免暗驚歲月催人,梳子插在頭上,怔怔的出起神來。她不住的想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呢?結婚,生子,作母親,……一切平淡的收束了,事業誌趣都成了生命史上的陳跡……女人,……這原來就是女人的天職。但誰能死心塌地的相信女人是這麽簡單的動物呢?……整理家務,扶養孩子,哦!侍候丈夫,這些瑣碎的事情真夠消磨人了。社會事業——由於個人的意誌所發生的活動,隻好不提吧。……唉,真慚愧對今天遠道的歸客!——一別四年的玲素嗬!她現在學成歸國,正好施展她平生的抱負。她仿佛是光芒閃爍的北辰,可以為黑暗沉沉的夜景放一線的光明,為一切迷路者指引前程。哦,這是怎樣的偉大和有意義!唉,我真太怯弱,為什麽要結婚?妹妹一向抱獨身主義,她的見識要比我高超呢!現在隻有看人家奮飛,我已是時代的落伍者。十餘年來所求知識,現在隻好分付波臣,把一切都深埋海底吧。希望的花,隨流光而枯萎,永永成為我靈宮裏的一個殘影嗬!……”沙侶無論如何排解不開這騷愁的秘結,禁不住悄悄的拭淚。忽聽見前屋丈夫的咳嗽聲,知道他已醒了,趕忙喊張媽端正麵湯,預備點心,自己又跑過去替他拿替換的褲褂。一麵又吩咐車夫吃早飯,把車子拉出去預備著。亂了一陣子,才想去洗臉,**的小乖乖又醒了,連忙放下麵巾,抱起小乖,換尿布,壁上的鍾已當當的敲了九下。客人就要來了,一切都還不曾預備好,沙侶顧不得了,如走馬燈似的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