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苦痛了,但沒有悟出它的原因。
可是兩個學生來請開會了;婆婆終於沒有露麵。我們就走進會場去,這時連我已經有五個人;後來陸續又到了七八人。於是乎開會。
“為幼稚者”仿佛不大能夠“體貼尊長之心”似的,很訴了許多苦 然而我們有什麽權利來幹預“家庭”裏的事呢?而況太平湖飯店裏又要“解決種種重要問題”了!但是我也說明了幾句我所以來校的理由,並要求學校當局今天縮頭縮腦辦法的解答。然而,舉目四顧,隻有媳婦兒們和西賓,磚牆帶著門和窗門,而並沒有半個負有答複的責任的生物!
我感到苦痛了,但沒有悟出它的原因。
這時我所不識的教員和學生在談話了;我也不很細聽。但在他的話裏聽到一句“你們做事不要碰壁”,在學生的話裏聽到一句“楊先生就是壁”,於我就仿佛見了一道光,立刻知道我的痛苦的原因了。
碰壁,碰壁!我碰了楊家的壁了!
其時看看學生們,就像一群童養媳。……
這一種會議是照例沒有結果的,幾個自以為大膽的人物對於婆婆稍加微辭之後,即大家走散。我回家坐在自己的窗下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而陰慘慘的顏色卻漸漸地退去,回憶到碰壁的學說,居然微笑起來了。
中國各處是壁,然而無形,像“鬼打牆”一般,使你隨時能“碰”。能打這牆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是勝利者。——但是,此刻太平湖飯店之宴已近闌珊,大家都已經吃到冰其淋,在那裏“冷一冷”了罷……。
我於是仿佛看見雪白的桌布已經沾了許多醬油漬,男男女女圍著桌子都吃冰其淋,而許多媳婦兒,就如中國曆來的大多數媳婦兒在苦節的婆婆腳下似的,都決定了暗淡的運命。
我吸了兩支煙,眼前也光明起來,幻出飯店裏電燈的光彩,看見教育家在杯酒間謀害學生,看見殺人者於微笑後屠戮百姓,看見死屍在糞土中舞蹈,看見汙穢灑滿了風籟琴,我想取作畫圖,竟不能畫成一線。我為什麽要做教員,連自己也侮蔑自己起來。但是織芳來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