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講已往的瑣事也不易。張露薇先生說慶祝高爾基四十年創作的時候,“中國也有魯迅,丁玲一般人發了慶祝的電文,……然而那一群簽名者中有幾個讀過高爾基的十分之一的作品?”這質問是極不錯的。我隻得招供:讀得很少,而且連高爾基十分之一的作品究竟是幾本也不知道。不過高爾基的全集,卻連他本國也還未出全,所以其實也無從計算。至於祝電,我以為打一個是應該的,似乎也並非中國人的恥辱,或者便失了人性,然而我實在卻並沒有發,也沒有在任何電報底稿上簽名。這也並非怕有“奴性”,隻因沒有人來邀,自己也想不到,過去了。發不妨,不發也不要緊,我想:發,高爾基大約不至於說我是“日本人的追隨者的作家”,不發,也未必說我是“張露薇的追隨者的作家”的。但對於綏拉菲摩維支的祝賀日,我卻發過一個祝電,因為我校印過中譯的《鐵流》。這是在情理之中的,但也較難於想到,還不如測定為對於高爾基發電的容易。當然,隨便說說也不要緊,然而,“中國的知識階級就是如此淺薄,做應聲蟲有餘,做一個忠實的,不苟且的,有理性的文學創作者和研究者便不成了”的話,對於有一些人卻大概是真的了。
張露薇先生自然也是知識階級,他在同階級中發見了這許多奴隸,拿鞭子來抽,我是了解他的心情的。但他和他所謂的奴隸們,也隻隔了一張紙。如果有誰看過菲洲的黑奴工頭,傲然的拿鞭子亂抽著做苦工的黑奴的電影的,拿來和這《略論中國文壇》的大文一比較,便會禁不住會心之笑。那一個和一群,有這麽相近,卻又有這麽不同,這一張紙真隔得利害:分清了奴隸和奴才。
我在這裏,自以為總算又鉤下了一種新的偉大人物── 一九三五年度文藝“預言”家──的嘴臉的輪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