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人一筏,刹時已趁著盤渦,直入叫喚大地獄。血液內凝,烈焰外熾,焦熱苦悶,不可名言。亞蘺士如死如生,每覺化為死灰,散布六合。忽覺隨了木筏,飛升九天。恍惚自思道:“這是北方麽?還是衣蘭岬的地下呢?還是愷噶兒火山的下麵呢?西邊隔亞美利加西岸五百‘密黎’,有火山山脈。至於東方,則緯八十度處,亦有央曼島的愛士克火山。可憐這筏,不知向那邊的火山去尋死哩!”想了一會,便又惘然。至翌朝,覺身體震**更甚,掙起來向下一瞰,則木筏早已離海,惟見下皆立石,煙焰赫然,傍有略闊的兩條隧道,色如潑墨,蒸汽盤旋,火光如金蛇,下照幽穀。亞蘺士驚極,隻叫得一聲:“叔父!”列曼泰然道:“這又何足為奇呢!火山噴火的時候,硫黃並燃,青光明滅,是常有的。”亞蘺士道:“我固知道,然這煙焰如此利害,萬一卷了筏,……”列曼道:“決不至此,你放心罷!”兩人問答未終,火焰竟較前稍殺。惟筏下濃厚物質,滾滾如潮,寒暖計已升至百度。列曼道:“啊!”亞蘺士忙道:“怎了?”列曼道:“筏停了!”亞蘺士道:“噴火歇了麽?”列曼笑道:“哈!哈!正是!正是!我等也歇了。”亞蘺士再定神看時,則灰石亂飛,輕於蛺蝶。遊煙縷縷,夭矯若神龍。亞蘺士又大嚷道:“叔父!叔父!又上去了!”列曼道:“你嚷作甚?你直想歇在這裏麽?”不過兩分時,卻又停止。列曼便從懷裏掏出時表,看定指針,自語道:“再有十分。”亞蘺士道:“每過十分,停止一次麽?”列曼點頭道:“正是!這火山噴火,是間歇的。故我等亦略得休憩。”話未畢,果然如弩箭離弦一般,又向上直射。亞蘺士深恐墮落,竭力抱定木筏,目眩頭暈,如登雲霧。那木筏忽止忽行,也不知幾次。隻在朦朧間,覺四體不仁,喉舌欲裂。時而聞雷音大震,時而見石液狂飛,幾疑有牛首阿旁,將扇煽火,火化無量蛇舌,圍著木筏,伸縮嚇人。而麵目奇魄的梗斯,卻猶隱見於煙火盤旋之中,齒粲目圓,如怒如笑。爾時亞蘺士,懷無量恐怖苦悶,也不暇顧列曼,也不能看梗斯,雙目複瞑,昏瞀罔覺。不知何時,忽聞有獅子吼,天地震**,兩耳亦自嗡嗡作聲。欲待掙紮,卻又如被夢魘,動不得分寸。少頃,又覺有人把左臂一提,才得蘇醒,睜目看時,梗斯正屹立身旁。列曼欲立又伏,口中大嚷道:“這是那裏!這是那裏!!”亞蘺士重定了神,張目四顧,知已僵仆山間。不遠有一巨穴,便點首會意,叫道:“我等噴出火口了,這是衣蘭岬麽?”梗斯笑道:“不是,不是。”亞蘺士道:“不是麽?”隨聲仰首,則當初戴雪耀光的高山,更不可見。但有烈日光線,直射童岩,地底地表,不能辨識。亞蘺士沉思良久,忽道:“必不是地底了!然又不是衣蘭岬央曼島麽?還是息畢哈侃呢?”列曼道:“總之不是衣蘭岬。”亞蘺士道:“央曼島麽?”列曼道:“也不然。你看這火山,非與北方終年負雪,由花剛石所成立者不同麽?啊!亞蘺士,你看,……你留心,……”便向上一指,亞蘺士的眼光,即隨著列曼指尖,直向上射。但見絕頂的巨穴,每隔十五分時,輒火光赫然,火石煙灰,蓬蓬上舞。亞蘺士憶及前事,張口結舌,不知所雲。三人靜息良久,氣力稍複,始放眼觀察這火山的形勢。原來此山形如覆釜,高約三百“賽尋”,山麓鬱蒼,有“阿黎夫卡”、“佛額”、葡萄諸植物,交柯結葉,敻與冱寒的北方不同。數裏以外,有湖水湛然,遠樹森森,如排青薺,仿佛是一座島嶼一般。再望東方,則飛甍參差,居然一大都會。後麵有小船塢,奇形殊狀的船舶,泛泛碧波間,檣棹成林,帆動疑蝶。再向遠處望去,又有無數小嶼淺渚,簇然似蟻垤。西惟大海,一碧無垠;水天相接處,露出一座漏鬥形的火山,時吐煙霧。北方則僅見沙渚一彎,輕帆幾葉而已。亞蘺士喜極,頓忘勞苦,亂跑亂嚷道:“這畢竟是什麽所在!樂土!樂土!不是夢麽?!”列曼、梗斯,皆不知所對。亞蘺士又獨自跑了一個圈子,才見梗斯開口道:“我雖不知是甚麽地方,然炎熱異常,震**不息,恐必不是善地。走罷!走罷!免得給飛來的灰石打死了!”亞蘺士也不理會,又張著兩手,跑了出去。遠眺許久,忽見列曼等兩人,已徐步下山。沒奈何,也隻得追蹤而往。回思前事,不異夢遊。四麵景色,皆平生所未曾夢見。自忖道:“入黃泉隔天日之我,為甚忽到如此樂土呢!?”且走且想,越想越奇。不一會,大聲說道:“是亞細亞!已經過印度海岸馬拉斯幾島之下了!我等此時,不是正與在歐洲本國的同胞足跡相對麽?”列曼愕然,隻說得一句:“磁針!”亞蘺士忙應道:“磁針麽?……磁針麽?據磁針,是明明向北去的!”列曼道:“今日何故卻到了熱帶呢?那個磁針竟如此捉弄人麽?”亞蘺士側著頭,默然不答。列曼又道:“此地難道是北極!”亞蘺士大驚道:“北極?不然……然是北極,到也未可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