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寬
是離駿河府不遠的村莊。是天正末年酷烈的盛夏的一日。這樣的日子,早就接連了十多日了。在這炎天底下,在去這裏四五町的那邊的街道上,從早晨起,就一班一班的接著走過了織田軍。個個流著汗。在那汗上,粘住了塵埃,黑的臉顯得更黑了。雖然是這樣擾亂的世間,而那些在田地裏拔野草踏水車的百姓們,卻比較的見得沉靜。其一是因為彌望沒有一些可搶的農作物;即使織田軍怎樣卑汙,也未必便至於割取了恰才開花的禾稼,所以覺得安心。其二,是見慣了紛亂,已經如英國的商人們一般,悟通了business as usual(買賣照常),寂然無動於中了。
府中的邸宅已經陷落的風說,是日中時候傳播起來的,因為在白天,所以不能分明聽出什麽,但也聽得呐喊,略望見放火的煙。百姓們心裏想,府邸是亡了,便如蓋在自己屋上的大樹一旦倒掉似的,覺到一種響亮的心情,但不知怎樣的又仿佛有些留戀。然而大家都料定,無論是換了織田或換了武田,大約總不會有氏康的那樣苛斂,所以對於今川氏盛衰的事,實在遠不及田裏毛豆的成色的關心。那田裏有一條三尺闊狹的路。沿這路流著一道小溝,溝底滿是汙泥,在炎暑中,時常沸沸的湧出泡沫。有泥鰍,有蠑螈,**的小孩子五六個成了群,喳喳的嚷著。那是用草做了圈套,釣著蠑螈的。不美觀的紅色的小動物一個一個的釣出溝外來,便被摔在泥地上。摔一回,身子的掙紮便弱一點,到後來,便是怎樣用力的摔,也毫沒有動彈了。於是又拔了新的草,來做新的圈,孩子們的周圍,將紅肚子橫在白灰似的泥土上的醜陋的小動物的死屍,許多匹許多匹的躺著。
有儼然的聲音道,“高天神城是怎麽去的?”孩子們都顯出張惶的相貌,看著這聲音的主人。那是一個十七歲左右的少年。在平分的前發下,閃著美麗的眼睛,丈夫之中有些女子氣,威武氣之中有些狡猾氣,身上是白絹的襯衣罩著綾子的單衫,那模樣就說明他是一個有國諸侯的近侍。再一看,足上的白襪,被塵埃染成灰色了。因為除下了裹腿而露出的右腓上,帶一條徑寸的傷痕,流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