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日本小說集

複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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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池寬

鈴木八彌當十七歲之春,為要報父親的夙仇,離了故鄉讚州的丸龜了。

直到本年的正月為止,八彌是全不知道自己有著父親的仇人的。自己未生以前便喪了父,這事固然是八彌少年時代以來的淡淡的悲哀,但那父親是落在人手裏,並非善終這一節,卻直到這年的正月間,八彌加了元服為止,是全然沒有知道的。

元服的儀式一完畢,母親便叫八彌到膝下去,告訴他父親彌門死在同藩的前川孫兵衛手裏的始末,教八彌立了複仇的誓詞。八彌看見母親的通紅的眼;而且明白了自己的身上是負著重大的責任了。

從九歲時候起,便伴著小侯,做了將近十年的小近侍的八彌,這時還是一個不知世事的稚氣的孩子。況且中了較大一歲的小侯的意,幾乎成了友人,他一無拘忌,和小侯比較破魔弓的紅心,做雙陸的對手,驅鳥獵和遠道騎馬,也都一同去。至於和小侯共了席,聽那藩中的文學老儒的講義,坐得兩腳麻痹之後,大家抱腹相笑的時候,那就連主從關係也全然消滅了。八彌住在姓城中的一個大家族裏;他是比較的幸福,而且舒服的。直到十七歲加了元服時,這才被授與了一件應該去殺卻一個特定的人的,又困難又緊張的事業。

寬文年號還不甚久的或一年的三月間,八彌穿起不慣的草鞋來,上了複仇的道了。在多度津的港裏作為埠頭的金比羅船,將八彌充了坐客的數,就那吹拂著瀨戶內海的春風張了滿帆,直向大阪外,溜也似的在海上走去了。

他靠著船的帆檣,背著小侯所賜的天正祐定的單刀,一個人蹲著。漸漸的離了陸地,他的心中的激動也就漸漸的平穩起來,連母親的嚴重的訓戒,小侯的激勵的言語,那效果也都夢一般的變了微漠,在他心裏,隻剩了繼激昂之後而起的倦怠和淡淡的哀愁。他對於那與自己絕不相幹的生前的事故,也支配著自己的生涯這一件事實,不能不痛切的感到了。他在先前,其實並沒有很想著父親的事。因為他的母親既竭力的不使他覺得無父的悲哀,又竭力的在他聽覺裏避去“父親”這詞句,而且他自從服侍小侯以後,幾乎感不到對於父親的要求。因為他的生活是既幸福,又豐裕的。然而一到十七,卻於瞬息中,應該對於先前不很想到的父親有人子之愛,又對於先前毫不知道的前川誰某有作為敵人的大憎惡了。這是他的教養和周圍,教給他對於父母的仇人須有十分的敵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