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可，可曾抓到了骨利幹大單於？”饒是天性灑脫不羈，看到薑簡推門而入的刹那，婆潤仍舊心裏頭發虛，迅速將拿著白玉步搖的手藏在了身後，隨即滿臉堆笑地詢問。
“不曾，我把他砍死了！瑞根展示完了之後，會把首級送過來！”薑簡狠狠瞪了他一眼，回答聲又冷又硬。
當目光轉向自家姐姐薑蓉，他臉上的寒冰立刻融化，聲音也變得無比溫柔，“阿姐，你受傷了？都怪我，都怪我，隻想著胡大叔距離你這邊沒多遠，卻沒想到某些人根本靠不住。”
“哪裏來的話？胡大叔他們半路上遇到了一夥室韋人攔路，才耽擱了些時候。”薑蓉的臉頰，也浮上了一絲紅雲，搖搖頭，柔聲回應。“放心，不妨事。阿茹剛剛幫我清洗了傷口，還敷了胡大叔從長安帶來的金瘡藥。”
“胡大叔和我們遇到了一個室韋部落，光男丁就有七八千人。是史笸籮挑動他們過來的，沒想到半路剛好跟我們碰上。”婆潤知道薑簡最後那句話是針對自己，在一旁紅著臉解釋，“我們被打了個猝不及防，虧得胡大叔指揮得當，才沒吃大虧。然後又耐著性子跟他們周旋了一整天，最後靠夜襲擊潰了他們。我親手斬殺了他們的可汗，還斬殺了一名大箭，兩名小箭……”
“真的不妨事？你可千萬別硬撐。回頭我去水邊看看有沒有剛剛發芽的黃花地丁，那東西的汁水據說可以解血毒。”薑簡懶得理睬婆潤，隻管跟自家姐姐商量。
“真的不妨事，傷口還不到半分深，隻能算擦破了一點皮！”薑蓉笑了笑，輕輕搖頭，“你千裏迢迢趕回來，還是先休息幾天為好。這裏不比中原，即便靠近河畔的地方，青草也還沒發芽，更甭提黃花地丁……”
“發芽了，已經發芽了，我回來路上，在河畔看到了草芽。”婆潤心中有鬼，迫不及待地插嘴。“子明，你說的黃花地丁長什麽樣？一會兒我打著燈籠，跟你一起去采。”
這回，薑簡終於把目光轉向了他，銳利得像兩把刀，“那不如現在就去，剛好我還有點兒事情向你請教。”
“不敢，不敢！”婆潤被他看得心髒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本能地就想朝薑蓉身邊躲。然而，左腳剛剛邁出去，他又忽然意識到這樣做有可能會被薑蓉和薑簡兩個都瞧不起，趕緊咬著牙停了下來，“請教兩個字，我可擔當不起。這會兒黑燈瞎火的，外邊還有骨利幹殘兵。先，先讓我準備一下，多叫上些弟兄幫忙一起挖。人多，人越多力量越大。”
薑簡冷笑著搖頭，伸出手，一把住了他的胳膊，“不必了，咱們倆就足夠。骨利幹殘兵這會兒逃命都唯恐來不及，怎麽可能敢主動招惹咱們？”
“呀——”感覺手臂好像被箍上了一圈生鐵，婆潤疼得呲牙咧嘴。然而，當著薑蓉的麵兒，他又不想顯得自己太慫。一邊被薑簡拖著向外走，一邊小聲抗議，“子明，子明，別急，你聽我說，咱們倆一個是瀚海都護，一個是副都護，這會兒都跑出去，萬一高大都護想要召見咱們卻找不到人，豈不是要誤會咱們兩個存心怠慢？所以……”
“子明，婆潤說得有道理。你們兩個，理應先去拜見了高大都護。”猜到薑簡拉婆潤出去準沒好事兒，薑蓉稍作猶豫，硬著頭皮勸說。
雖然她從沒有過答應婆潤的求婚，但是，在婆潤大獻殷勤的時候被自家弟弟逮了個正著，仍舊讓她覺得非常尷尬。先前表麵強裝出若無其事模樣，實際上腳指頭卻差點兒將靴子底兒給摳出窟窿來。這會兒因為擔心自家弟弟和婆潤兩個鬧得太僵，影響了各自的前途，不得不開口幹涉，話堪堪說完，人已經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往裏頭鑽。
好在薑簡向來對姐姐尊敬有加，聽了她的話，立刻將抓在婆潤胳膊上的手指放鬆了一些，低聲保證，“阿姐放心，不會耽誤拜見高大都護。洛古特就在門外，我馬上安排他去山穀口等著，見了高大都護之後，立刻請他到中軍帳這邊歇息。然後再交代小駱，幫援軍在山穀裏安排宿營之處。高大都護愛兵如子，我估計，在援軍沒有紮好營寨之前，他不會有空召見婆潤和我！”
“還是，還是婆潤和你兩個，主動去山穀口迎接大都護為好。畢竟，你們兩個，才是瀚海都護府的正副都護！”薑蓉能清楚地猜到自家弟弟在打什麽主意，紅著臉，繼續低聲商量。
眼下她能幫到婆潤的，也就這麽多了。隻期望自家弟弟看在等會兒婆潤還要被燕然大都護召見的份上，別將婆潤收拾得太狠。而婆潤，聽聞薑蓉一而再，再而三的婉言相護，心中頓時湧起了一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豪情。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道：“阿姐放心，子明做事向來有分寸。我們兩個這就去山穀口，恭候高大都護。我對白鹿穀很熟，這個季節，雖然偶爾還會下暴雪，但穀口向陽的山坡上，應該也有草芽冒了出來！”
說罷，毅然邁開大步，拉著薑簡的手走出了門外。仿佛刹那間，自己變成了赤手屠龍搏虎的絕代猛士。
“阿姐放心，我下手向來有分寸！”薑簡也笑著安慰了自家姐姐一句，與婆潤攜手並肩直奔山穀口。
“你們兩個……”薑蓉怎麽可能放心？趕緊邁步追趕。動作一大，扯到了肩膀上的傷口，頓時疼得輕輕皺眉。
不敢呻吟出聲，以免讓自家弟弟擔憂。她緩緩停住雙腳，手扶著木屋的門框，目送自家弟弟和婆潤兩個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後。一顆心，刹那間充滿了百般滋味。
行軍打仗之時，還念念不忘向女子獻殷勤，如果站在旁觀者角度，婆潤今晚即將挨的這頓打，無論如何都不冤枉！
隻是，她卻不是旁觀者，而是當事人之一。
她曾經親口答應過，如果婆潤長大之後，能夠成為學富五車才子，或者勇冠三軍的良將，會考慮他的求婚。而現在，婆潤又長了一歲，數日前在回援白鹿穀的途中，還親手陣斬了一名室韋可汗，距離“勇冠三軍的良將”，已經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