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低頭檢查了一下馬鞍和馬鐙,單手推正麵甲,隨即,薑簡於**青的後背上挺直身體,將長槊遙遙地指向了三百步外的敵軍帥旗,“除了婆潤都護和他的親兵,其他所有人,跟我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越的戰鼓聲響起,敲得人和戰馬同時熱血沸騰。**青接到薑簡用腳尖傳過來的指令,嘴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張開四蹄,直撲長槊所指。
“弟兄們跟我來!”“弟兄們跟上……”“殺賊,殺賊……”瓦斯、塔屯、陳元敬、李思邈、蕭術裏和羽棱鐵奴六人,也大吼著策馬加速,分頭護在薑簡左右兩側。在他們身後,則是六千名重新整訓完畢的大唐瀚海營精銳,騎著高頭大馬,在疾馳中形成了一個銳利的鋒矢形。
這支隊伍的成員來自大唐和二十九個不同的塞外部落,論複雜程度,眼下當居全大唐之首。弟兄們所操的語言,以及生活、戰鬥習慣,也各不相同。然而,經曆了去年底的連番血戰,大夥早就被鑄造成了一個牢固的整體,彼此之間那點兒差別,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戰場之上,敵人絕對不會因為跟你說相同的語言,就放慢揮舞兵器的速度。而能夠舍命護住你後心窩的,卻隻有袍澤。也許這個袍澤的頭發顏色跟你不太一樣,生活習慣和你大相徑庭,甚至平時偶爾還跟你為了小事兒發生過口角,但是,他卻能夠跟你生死與共。
六千名騎兵,無論放在中原,還是塞外,都已經是一支無法小瞧的力量。哪怕從嚴格意義來講,這隻是一支訓練度不算太高的輕甲騎兵,當他們結伴開始衝鋒,氣勢也如同宛若大河決堤。
眼看著,馬蹄帶起的煙塵,就將天空染成了黃綠色。陽光迅速變暗,風聲迅速消失,天地之間,除了驚雷般的馬蹄聲之外,再也聽不見任何雜音。
草叢中,螞蚱、螽斯、野鼠、兔子等蟲螞小獸,紛紛跳起來,如同分開的水流般,盡可能地遠離騎兵的衝鋒路線。黃綠色的煙雲下,成千上萬的鳥雀四散奔逃,以免被交戰雙方射出來的羽箭誤傷。
唯一不肯逃走的,隻有瀚海唐軍的對手,兩萬餘名嚴陣以待的漠西仆骨武士。因為勢力範圍距離金微山很近,部落中的長老們與阿史那家族頻繁聯姻,並且以此為榮耀。導致該部落從多年前,就牢牢綁在了車鼻可汗的戰車上,根本沒有任何主動脫離的可能。
所以,該部上下非但對車鼻可汗先前屠戮其遠方同族的行為視而不見,當得知高侃帶領唐軍向西殺來之後,竟然又在其可汗仆固德興的率領下,主動擋在了唐軍的前鋒麵前。
唐軍的前鋒,就是婆潤和薑簡兩個所帶領的瀚海聯軍。經過兩個多月的整合之後,這支隊伍裁撤掉了一部分傷號和老弱,正式改稱為瀚海營。其中三成兵馬來自回紇十六部,兩成兵馬來自大唐府兵,另外五成,則來自去年追隨薑簡帶著車鼻可汗在荒原上兜圈子的二十九部各族兄弟。
原本在高侃的心目中,先鋒官的最佳人選,乃是薛仁貴。無論以往戰績,領兵經驗,還是個人武藝,薛仁貴都比薑簡和婆潤兩個高出甚多。然而,薑簡卻用短短兩句話,就說服了高侃。
“婆潤和我兩個加一起,本事都不如薛將軍一個。麵對麵列陣而戰,我瀚海都護府勇士,也遠不如中原來的府兵。然而,草原天氣變化莫測,無論對天氣、地形還是敵軍的熟悉,瀚海都護府勇士,卻都在府兵之上。”說這些話時,他麵對麵看著高侃,臉上沒有任何謙遜之色。
兩軍交戰,主將的因素固然重要,沒有足夠數量且狀態完好的士卒,卻不可能戰勝敵軍。替主力開路的前鋒部隊,並不需要百戰百勝,隻需要能夠探索出一條通往敵軍主力所在的道路,並且在遭到襲擊之時,能夠全身而退。
綜合起來衡量,薛仁貴帶領五千府兵做前鋒,遠不如婆潤和薑簡兩個帶領瀚海營充當前鋒妥當。勉強為之,非但發揮不出薛仁貴的真正本事,反而令前鋒隊伍挫折的風險大增。萬一遇到暴風雪天氣或者隊伍中出現水土不服,就會拖累整場戰役的進程。
要知道,塞外適合作戰的時間很短。去年那種反常暖冬,也不可能今年還會再出現。
眼下已經是四月末(農曆),唐軍才從瀚海都護府出發。如果不能在九月之前將車鼻可汗擒獲,大夥今年就必須在金微山下過冬。而中原來的將士,遠不如突厥人耐寒。雙方在冰天雪地中繼續鏖戰,誰笑到最後未必可知。
“既然如此,本帥就將前鋒重任交托於婆潤和你。”高侃也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人,聽完了薑簡的理由之後,立刻改變了選擇。“契苾何力將軍,煩勞你帶領本部兵馬,前去與薛將軍匯合。然後與前鋒保持三十裏距離,一有情況,立刻趕過去支援,並且派人回來及時告知本帥。”
“是!”薑簡與婆潤兩個,當時答應得格外大聲。
“遵命!”曾經被自己的族人出賣給薛延陀,又被唐太宗李世民重金贖回的鐵勒特勤契苾何力,也毫不猶豫地上前接過了接過了令箭。
他以前出身的部落,早已一分為二。大部分跟著他一道遷往中原定居,人數較少的分支,則跟著他的族弟契苾盛力遷往了鹽澤。去年冬天車鼻可汗對草原各部大肆屠戮,包括契苾盛力在內的鐵勒鹽澤部,被殺得雞犬不留。雖然跟族弟那一支關係不怎麽融洽,契苾何力聽聞噩耗,也是心如刀紮。
耐於他本部兵馬隻有兩千出頭,所以契苾何力雖然報仇心切,卻不敢爭搶先鋒官的重任。今天聽聞高侃命令自己居中策應,他怎麽可能再推三阻四?
就這樣,薑簡和婆潤兩人帶領整訓過後的瀚海營,在二十多天之前正式踏上了征途。一路上,幾乎所有仍舊在腳踏兩隻船的草原部落,都果斷宣布重歸大唐懷抱。而那些去年遭了車鼻可汗度毒手的部落,隻要還有活下來的男丁,則紛紛帶著兵器和戰馬前來投效。
雖然這部分男丁,沒有經受過嚴格訓練,無法被直接納入瀚海營,跟弟兄們並肩作戰。但是,薑簡和婆潤經過篩選之後,將他們單獨組織起來充當斥候,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為了給族人報仇,新加入唐軍的斥候們,根本不在乎個人安危。每天冒著被敵軍發現和葬身狼口的風險,四下裏搜羅敵軍的消息。從瀚海都護府一路到渾河畔,車鼻可汗悄悄布置下的三路奇兵,先後被斥候們挖了出來。隨即,就遭到了瀚海營的全力打擊。
那三路奇兵數量都在兩千出頭,車鼻可汗原本的謀劃是,利用唐軍遠道而來人地兩生的缺陷,讓他們悄悄地躲在暗處,隨時準備切斷唐軍的糧道,或者聯合那些腳踏兩隻船的部落,一道去攻擊瀚海都護府。卻不料,腳踏兩隻船的部落果斷拋棄了突厥,奇兵所依仗的地利之便,也被心懷深仇大恨的斥候們直接“抹平”。
在瀚海營的進攻下,三路突厥奇兵相繼被消滅。薑簡和婆潤兩個顧不上讓弟兄們休息,隨即就率領大軍殺向渾河畔。
渾河是一條季節河,發源於金微山,一路流淌千裏,最終消失大漠深處。春夏之交,金微山頂的積雪開始融化,草原上的氣候也快速變得濕潤,渾河的水流最為充沛,河道也最為綿長。按照商隊總結出來的經驗,在這個季節,隻要找到了渾河,然後再沿著河岸向西走,就不愁找不到突厥人的祖庭。
薑簡和婆潤本以為,瀚海營抵達渾河南岸之後,肯定會遇到突厥狼騎的阻攔。並且做好了見勢不妙,就果斷與敵軍脫離接觸,轉頭與契苾何力部匯合的打算。卻不料,斥候們很快就送回來了漠西仆骨部可汗德興,帶著全族武士在前方擋路的情報。
此刻的薑簡和婆潤,可不像去年夏天時那樣,勢單力孤。六千經過整訓並且完全按照府兵標準配備了武器和鎧甲的瀚海營將士,在草原上,已經是一支可以讓絕大多數部落可汗都瑟瑟發抖的力量。得知仆骨德興堅決要跟車鼻可汗一條道走到黑,薑簡和婆潤毫不猶豫地帶領弟兄們向此人撲了過去。
草原上缺乏遮擋,瀚海營的動向,很快也被仆骨部的斥候發現。可汗德興接到匯報,也立刻將麾下所有兵馬拉出了營地,試圖趁著高侃帶著主力趕到之前,先挫一挫唐軍的銳氣。
雙方很快在草原上發現了彼此,然後默契地與河岸拉開兩裏遠的距離,避開鬆軟的河灘,在相對堅硬的草地上,展開了正麵對決。
六千對兩萬出頭,論兵馬數量,仆骨漠西部落占據絕對優勢。然而,論氣勢和裝備齊整程度,仆骨部卻差了一大截。
身上包裹的皮甲,揮舞著馬槊和橫刀衝鋒的大唐瀚海營,迎麵望上去,就如雨季的山洪。而身上包裹著獸皮,手中兵器五花八門的仆骨部武士們,卻如同一群剛剛熬過了嚴冬,毛色斑駁的豺狗。
“噢,噢,噢……”因為心情緊張,第一批奉命策馬迎擊唐軍的仆骨武士,嘴裏不停地發出尖叫,同時迅速將手中的狼牙棒、鐵棍和鐵鐧等兵器,換成了弓箭。
“嗖嗖嗖——”轉眼間,箭如雨下。令唐軍頭頂上的陽光,都瞬間又為之一暗。然而,殺傷效果卻遠遠不如仆骨部武士們的預期。
因為過於緊張的緣故,大部分羽箭,沒等抵達目標區域,就急速下墜,最終連唐軍寒毛都沒碰到一根。少量羽箭勉強達到了目標區域,下落之後,卻拿唐軍身上的鎧甲無可奈何。
再看唐軍瀚海營將士,連放箭還擊的興趣都沒有。隻管伏低身體,繼續策馬加速,加速,手中的長槊和橫刀,在陽光下耀眼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