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大年三十。
郑市。
这几天天气不错，积雪融化了不少，就算这样，李四季也是早上出发临中午了才到郑市。
侯英没有跟着，毕竟都要过年了，来回折腾也没有意义。
李四季曾经问过侯英，愿不愿意进牧野集团干个部门副职，侯英拒绝了。用他的话来说：“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跟在李四季身后能学得东西还多着呢。”
这话虽然有些恭维的嫌疑，但是李四季也知道侯英如今是自己的专职司机，那就相当于贴身保镖加高级助理，这是连牧野集团一些部门经理们都要喊一声：“侯哥”的角色。
当然，对于长远发展来看。
其实进入牧野集团更有前途，只是人各有志，李四季也不好勉强，再加上侯英自己也熟悉了。
如今侯英隶属于牧野集团办公室，属于高级职工，月薪540元，这还不包括其他乱七八糟的福利和报销。
据说今年过年，侯英的老母亲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也是好事。
李四季开着车，径直进入郑市金水路发改委家属院，门卫对这辆虎头奔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刘副主任的准女婿，牧野集团的老总，每次进来都很客气。
这不，这拦车杆刚抬起来，这位金龟婿就递过来了两包红色硬盒的香烟，这可是响当当的中华牌卷烟呐。
门卫室老大爷笑眯眯的打着招呼，一直目送这辆虎头奔消失在拐角处。
刚进家门，刘广胜还没有回来。
大年三十和初一，是他们这些干部们最忙的时候。
上级领导需要去拜访、老领导需要去探望、对于发改委相关的一些单位还要去慰问，所以基本上刘广胜要到三十晚上才能回来。
而下级单位只能排着队，等到大年初二的时候才能来，这也是惯例。
当下发展改革委员会的责权日益重要，李四季后来才知道，当初自己参加的那个民营企业调研会，就是因为当时参加的那位省发改委副主任邢副主任退二线了，这才有了刘广胜的上任。
只是这么要紧的位置，突然调上来一个原国棉厂的常务副厂长，确实是有些想不通。
刘念到家就开始收拾卫生、和面，更是指挥李四季去剁饺子馅。
当下虽然也已经有了绞肉机，但是李四季还是喜欢吃自己剁的肉包饺子，当当当的声音响起，外面有些早早包好饺子，煮了第一碗的人家，已经开始放鞭炮了。
年味儿越加浓烈。
到了晚上八点钟，伴随着熟悉的旋律，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严格来说，李四季其实只记得从东北赵登上春晚之后的那些年，但实际上春晚从1983年已经开始了现场直播的形式。
所以如今的春晚，对于李四季来说也是相当怀念。
用上一世的眼光去看，如今的春晚尚且稚嫩，不管是道具、服装、还是表演及编排，都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但也就是如此，才显得更加的有年味儿，更加的亲民。
当然，也是每年电视节目收视率最高的时候。
甚至四邻八舍的都会聚集在一起，不管是黑白电视机还是彩色电视机，和和气气的围在一起，就为了看上一宿的节目，就为了零点敲响新年的钟声，就为了再听一曲那位歌唱家的《难忘今宵》。
刘念在茶几上放了糖果、瓜子、水果之类的零食，李四季则盯着节目里表演人员的服饰发呆。
今年的主持人是赵老师、杨老师和李四季很喜欢的倪老师。
看他们的服饰李四季大为感慨，赵老师身着西装、两位女性主持人则是穿着款式各异的窄领套装。
李四季敏锐的觉察到，1993年，这些服饰的市场需求。
毕竟，公众人物引领社会时尚的事情，如今影响力愈加明显了。
敲门声响起。
刘念把刘广胜迎了进来，一顿忙活之后，餐桌上足足准备八道菜，四荤四素，两大盘热腾腾的饺子，还有一瓶李四季带来的茅台酒。
“今儿可是给我折腾的不轻，赶紧尝尝我闺女包的饺子，哈哈”刘广胜心情似乎不错。
拉着李四季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拉着家常。
伴随着欢声笑语，春晚还在进行，刘广胜和李四季已经喝光了一瓶。
两个人都有些微醺，时间也即将到了零点。
伴随着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新春祝福，1993年来了。
足足折腾了六七天。
今天已经是初八了。
刘念学校开学后，只需要去报备实习单位或者申报考研之后，就可以不再去学校了，而李四季则开始了这一年的忙碌。
侯英初五就跑来了郑市，用他的话说：“俺娘说，既然相亲没看上，就赶紧去干活，别老在家呆着，没出息。”
这话听得李四季既是羡慕又是想笑。
初八一大早，侯英就开车载着李四季往牧野服装厂而去。
开门利是的规矩如今还没有，但是李四季却准备了一千多个红包，确保每一位工人干部人手一个。
红包有大有小，最小的是十块钱，这已经是相当阔绰的了。
牧野服装厂。
厂部小会议室里。
李四季主持召开了今年第一次干部会议，同时作为党支部书记，也发表了新的一年的党性建设要求。
“同志们，话不多说，开门利是的红包都拿到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要打一场背水一战的战役了。”
“初四的时候，羊城那边已经将设备和安装工人一起送了过来，大概明天就能到。其中包括了织布机、缝纫机、裁床、熨平机、模具机等等八九种新设备。”
“委托绿城大学服装设计学院进行设计的新式服装也已经出来了。”
李四季说完，环视众人。
有些人期待，有些人平静，还有些人不屑。
众生态看的清楚，李四季心里也清楚。
“接下来，请各个科室汇报一下各自情况吧，先从销售科开始。”
李四季看向了一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销售科科长叫孙在田，是原裁衣厂的老人了，在这个厂子里干了足足有十几年的时间，但销售科的业绩却一直稳定下滑。
“李厂长，各位同志，销售科一共有十九名销售员，销售渠道覆盖我们豫省全省，鲁、冀、陕、晋、鄂等省份，随时可以进入市场进行我厂新产品的推广。”说完，颇为满意的看向李四季。
李四季并没有评论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接下来，依次是行政科、生产科、财务科等部门进行了工作汇报。
针对第一次干部会议，李四季并没有做过多的要求，只是把从牧野集团带来的一部分员工专门成立了一个销售二科，剩余的早在年前已经进入各个部门科室了。
在李四季看来，一千多人的大厂，只有二十名销售，这是妥妥的人上人观念，是要被淘汰的坐商观念。
未来是动起来的时代，更是走商的时代。
更多能力强的销售员，更全面的销售渠道，才是一个厂子销售额增加的根本。
只是看着这位销售科孙科长似乎有些意见，李四季自动忽略了。
安排了行政和财务联合去对接绿城大学的设计成果，同时让生产科对仓库内的所有已有物资和物料进行分门别类的盘点和准备。
李四季让侯英驱车带着自己往郑市亚细亚商业集团。
郑市亚细亚商场，从1990年开业，这两年已经成为了郑市乃至于中原地区一颗闪耀的新星，李四季既打算让牧野服饰走批发的路子，也打算走直营店的路子，双管齐下。
听说牧野集团的李总到访，亚细亚总经理王遂亲自相迎。
两人交谈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决定牧野集团租赁亚细亚商场一楼核心位置店铺，面积足足有三百多平。
万事俱备，只欠设备。
又过了五天。
辗转运输一个多月的新设备也正式调试完成了。
在这几天里，李四季也没有闲着，临时挑选了厂区里形象气质姣好的女工，作为亚细亚直营店的导购和营销员，临时培训的三天也许不能完全改变这些原本端着铁饭碗的工人思想，但是却能够极大的影响销售态度。
甚至在李四季的印象里，当下的1993年尚且好了许多，但前几年的时候，供销社占据主流的时代，高高悬挂的：“不准打骂顾客”的牌子，妥妥讽刺。
就这样，时间在忙碌中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九。
经过十天左右的连轴转，各项准备也基本完成。
甚至第一批服装的制作也已经入库。
1993年农历正月二十。
这是原郑市裁衣厂邙山分厂被承包更名为牧野服装厂之后的第一战，
也是各大党政机关和商界关注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
牧野服装，小会议室里。
此时并不算大的小会议室里人头攒动，除了李四季之外，从牧野集团调动来的销售二科科长万年也陪同在内，还包括销售一科科长孙在田、生产科汪大红、行政科王冠霖、财务科郑耀星等人，全部都到齐了。
人员到齐之后，李四季当即说道：“人都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听到李四季的话，会议室里的众人当即安静了下来。
李四季看了看众人，然后说道：“同志们，今天将大家召集过来，主要是了解一下个部门的运作情况，算是我们正式销售前的第二次碰头会。”
“汪主任，你们车间主管生产，说说产品的情况吧。”
听到李四季点名，汪大红不敢怠慢，当即站起身来说道：“我们三大厂区车间全部开工，合计近1000人日以继夜的赶生产，这段时间是人休息机器不休息。”
“目前一共生产了牛仔裤4万多条、蝙蝠衫3万多件、小西装2万件、喇叭裤3万多条，原材料消耗将近一半。”
李四季点了点头，说道：“嗯，不错。你们的这个速度我还是满意的，新设备需要适应的时间，一定要注意安全生产。同时，还要抓好产品的质量！”
“这个李厂长放心，我们每一件服装都会经过至少两道人工检查，确保没有瑕疵之后才会进行包装。”汪大红说道。
“好！”
接着，李四季继续说道：“孙科长，你们这边销售一科的推广怎么样了。”
销售科孙在田轻松的说道：“我们科一共19位销售员，已经全部撒出去了。目前得到的反馈是，豫省、鲁省、冀省三个省份的老销售渠道基本已经贯通；陕省和晋省因为年后降雪的原因，还没有完全打通，正在抓紧进行推广。”
孙在田眯着眼，继续说道：“如果老百姓接受度高的话，他们会继续跟进推广，各地应该也会继续进货，如果不好的话......”
剩下的话孙在田虽然没有说，但是众人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李四季点了点头说道：“可以理解。销售一科和销售二科的销售业绩是分开统计的，使用的销售渠道也不尽相同。当然了，大家都一样，下游能赚钱自然会继续进货，继续合作。赚不到钱，人家肯定也不会浪费时间。”
“李厂长圣明，我倒是对销售二科的推广情况很感兴趣，不如请万科长也谈谈吧？”孙在田颇有些自信的说着，还不时朝李四季看了两眼。
这种挑衅，李四季自然看在眼里。
只是当下并不说什么，只是说道：“那就请销售二科谈一谈当下的推广情况吧。”
万年是姜由推荐的人，也是当年第一批进入牧野集团进行产品推广的销售员，走南闯北这几年成长很快。
“李总，各位同志。销售二科如今在编销售员33名，如今主要的销售推广市场以豫省为主，向南辐射皖省、鄂省和湘省。”万年平常话不多，所以汇报工作也很简单。
但是这种结果在孙在田看来，基本上是敷衍无用的。
心里更是得意。
甚至在上次会议结束后，自己科里的人都在说，是李厂长想让这位销售二科的万科长分一分自己权利。
这股气一直憋在心里，当下稍稍舒坦了些。
待到最终销售成绩出来，才算是真的扬眉吐气。
李四季点点头，随即又看向一旁亚细亚直营店的临时店长刘莉，问道：“刘店长，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前几天，李四季跟亚细亚集团谈好直营店租赁的问题之后，紧赶慢赶的终于把直营店装修出来。甚至临时抽调的女工也在紧张的培训，但是唯独直营店的店长一职没有合适的人选。
还是刘念知道后，向李四季推介了自己的表姐，就是刘莉。
之所以选择刘莉作为亚细亚直营店的店长，一方面是因为刘莉确实长得漂亮，身材高挑。
这样的人，就算啥也不干，往直营店里一放，穿上牧野服装的新产品，那就是活脱脱的广告，比什么推介销售都好使。
另外一方面，也确实是这个刘莉有些真本事，前年大学毕业，学的是市场营销。而且据说在皖省就是做服装销售的，只是因为过年回来探亲，被刘念强行拉过来帮忙。
当即，刘莉站起身说道：“我们亚细亚直营店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业。”
“嗯，不错。”
李四季当即说道：“同志们，眼下成败在此一举，前前后后裁衣厂风波不断，年前我们接手到现在，大家也很是辛苦，既然辛苦了，那就要有回报。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
“我宣布，今天晚上做最后的检查和准备。明天上午九点钟，直营店正式开业，同时厂里的批发渠道也正式开始向外供货。”
听到这话，会议室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有些激动。
受了一年多拖欠工资的苦，又忙碌了这么多日子，终于新产品要上市了，检验大家伙儿劳动成果的时候到了。
就在这时，财务科的郑耀星突然问道：“李厂长，咱们的衣服叫什么名字呢？定价怎么样？”
李四季笑了笑。
当即说道：“牧野服装未来一定是要经营多个品牌的，所以这第一枪，为了营销效果，就叫BT服饰，这也是我们第一款品牌服饰。”
顿了顿，李四季继续说道：“定价的话，按照我们现在已经生产的产品蝙蝠衫零售价20元、喇叭裤零售价25元、夹克衫46元、牛仔裤嘛19元，小西装贵一点，68元。”
“嘶”
这话刚说完，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实在是太贵了。
就按普通的小西装来说，一套衣服的用料大概是一丈二到一丈四左右，而一尺布差不多也就是五毛钱，也就是说一套衣服的材料费也不过就6块钱，再加上扣子或者其他装饰物、再加上人工，充其量也不会超过15块钱。
现在李四季居然要卖68元一套，足足翻了四倍多。
再比如喇叭裤，当下内地虽然还比较少，但是就算样式再新奇，用料再好，成本价也不会超过5块钱。
如今却要卖到25元，它再好看，毕竟也不过是一条裤子而已啊。
“李...李厂长，这个价格会不会太贵了？”郑耀星有些结巴。
旁边的销售一科科长孙在田已经在皱眉冷笑。
“贵是贵了点，但并不是说贵的东西就没人要。价格就这么定了，对于批发价格的话，在零售价的基础上让利20%，也让那些分销商有利可图。”李四季断然道。
当下李四季继续说道：“财务和生产两个科室要负责好产品的出库登记。”
“明白！”
“刘莉店长那边，你们散会后就从生产科领取一批产品，让厂里的货车拉到直营店，提前进场布置！”
“好！”
“还有销售部门，你们也要继续…”
“最后，一定要牢记，所有进账款项，必须当天交回厂里，向财务科做好入账！”
“散会！”
正月二十。
1993年阳历2月11日。
李四季一大早就从发改委家属院的家里起来了。
刘广胜已经出门上班去了，刘念也去学校办理研究生的相关申请资料。
李四季随便吃了点早饭，就让侯英开车带着赶往厂部办公室。
今天是牧野服装第一个品牌“BT服饰”上市的首日，尽管明面上牧野服装已经承包给了李四季，效益好坏与旁人无关，但实际上不管是市里还是区里对这件事情都很关注。
而且，如今牧野服装厂的职工干部们都知道，李四季这一枪是否能够打响，直接关系到了厂子是否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可以说，眼下牧野服装厂是扭亏为盈活下去，还是一蹶不振死翘翘，就看这一哆嗦了。
职工干部和李四季如今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因此就算销售一科的孙在田有些想法和不满，但依然要尽可能的证明自己，尽可能的去铺开市场。
两个人之所以要去厂部办公室，第一是因为这会儿才七点多，时间尚早。
第二是因为昨天晚上李四季突然想起来，关于营销宣传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那就是条幅和宣传折页。
所以尽管昨天开完会已经很晚了，李四季依然安排牧野集团驻郑市办事处的人进行彩色印刷。
索幸，幸不辱命。
李四季看着一大早刚刚印刷完毕1万张宣传彩页，带着一捆条幅的两个牧野集团办事处的员工，心里也是欣慰。
“李总早！”
两个员工年纪都不大，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眼圈发红，但依然强撑着向李四季汇报了印刷结果。
当下彩色印刷机很少，昨天晚上两个小同志更是一直守在印刷机旁。
“你们不会是一夜没睡吧？”李四季关心道。
“李总，咱们办事处只有这一台彩色印刷机，您要的数量又大。所以只能连夜印刷了！”
“辛苦了！”
尽管李四季也很清楚，领导一句话、下属跑断腿的道理。但是两个小姑娘一夜守着机器印刷，一早印完还要再送过来，也着实是辛苦。
对着身后的侯英说道：“给李二发经理打个电话，这两个小同志，这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每个人多加30块！”
“谢谢李总！”
两人喜笑颜开。
随后，侯英清点了彩色宣传页的数量和条幅，载着李四季，驱车赶往亚细亚直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