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2日。
上午八点半。
郑市，牧野集团驻郑办事处会议室。
李四季坐在首座，牧野集团总部各部门负责人全部到齐。
这种高层会议，平常不太经常开，但昨晚李四季的通知下去，各部门负责人都很重视，有一些人甚至连夜就赶了过来。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李四季说。
办公室主任程先首先发言，针对于当下牧野集团受豫省招商局的委派主要负责本次港岛商业考察团的接待事宜，简单介绍了情况。
“本次港岛商业考察团，一共47人，其中包括港岛知名商人李家、霍家、包家、叶家和田家。这些港岛商界巨擘家族，所涉及的领域和行业也各不相同，豫省是本次考察团的第二站......”
众人虽然多少听说过会有外资来考察的事情，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传闻说，李总跟港岛那边的某一位大佬关系密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眼下牧野集团作为考察团主要接待单位，众人心里透亮，知道这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办公室程先讲完，众人颇有些兴奋，如果牧野集团与港岛外资结合，对于未来在省内甚至于国内的发展，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李四季看了看众人，轻轻的咳了一声。
顿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大家很兴奋，我看的出来。但是我要提醒大家，港岛外资的钱不是好用的，所以这一次的洽谈，是否能够达成实质性的成果，我持有怀疑态度。”
“但是，相关的接待工作，一定不能马虎。虽然招商局和相关单位并不会干预这次考察，但是一定会派人全程跟进考察团及洽谈的事宜。”
“会议后，姜副总和程主任联合各部门再开一个小会，具体拿出一个为期两天的行程表。既然是考察，那就让他们该看的地方都看看，该体验的都去体验一下嘛！”
李四季讲完，姜由点头回应。
牧野集团的高层会议，李四季并没有参与过多，更没有做更详细的指示，这些事情都应该是姜由等人去做，自己过度的干涉，反而影响企业正常决策。
李四季站起身，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不管是否有具体的成果，我都希望大家能够不卑不亢，保持一颗学习的心态，看一看港岛商人与我们内地民营企业的区别。”
“对了，本次的接待，我因为其他原因，不会直接参与。”
说罢，笑了笑就离开了。
侯英在楼下等着，他们要去一趟国土资源局和城建局。
李四季港岛的投资公司已经在陶冰的协助下成立了，名字叫星火投资公司，只是当下名不见经传，更没有一次投资经验，严格来说，叫它皮包公司也不为过。
只是前几天回鲁县，李四季突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今早刘念走的时候，李四季才想明白。
现下是1993年啊，未来二十年里，最有升值潜力的商品是什么？
土地啊，房子啊！
怎么忽略这么重要的问题。
而对于港岛商务考察团的到访，李四季通过王日祥的简单几句话就明白，人家有压根就没有豫省这一站的计划，只是因为霍家觉得沿海要看看，内地也要看，京城那就更不用说了。
高层的意见和想法，会对外资的决策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也一定要去。
怎么看，都觉得，豫省这一站的停留都很突兀和没有意义。
甚至还可能出现热脸贴对方冷屁股的情况。
毕竟自己在港岛的投资，尚且属于小打小闹，真正发力的时候还没有到，再加上王日祥主业依然是影视，在商业上虽然也做的不错，但是对于那些大家族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
如果不是王日祥老爹当年的面子，甚至凭着王日祥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华人商会的会员。
想明白了这些，李四季就大概知晓了。
想要把郑市北郊仓库里“空降”的货以正经名义拿到市场上销售，眼下来看并不能指望着港岛方面的合作，毕竟每个月一批的货，一直囤积着，时间越长，资金成本就越大，而且还可能出现质量和安全问题。
李四季心里有了盘算，但眼下还得等一等，等到港岛考察团离开豫省之后，自己才好借一借名头去行事。
郑市。
国土资源局。
眼下虽然国土资源局的地位有所提升，但是比着农业局、财政局、公安局，依然算是冷清的衙门。
郑市虽然已经开启了城市化的道路，但是作为农业大省，最高层对于粮食产量底线的要求，所以郑市的外来人口虽然不少，但是却没有明显的土地资源使用增量。
听说牧野集团的李总到访，国土资源局的局长郝长文有些疑惑。
但依然亲自接待。
双方在贵宾室里进行洽谈，毕竟牧野集团的名头，当下不管是山菌还是直营连锁店，甚至是前一段时间的服装，如今在豫省省内也算是很不错的民营企业了。
再加上，郑市政府办的王主任曾经在牧野服装亚细亚直营店的考察中，提出：“民营企业代表”这话，更是让郑市很多单位对这家企业有了兴趣。
郝局长年龄大概有四十来岁，看样子如果继续按照当下不咸不淡的情况走下去，基本上郝局长再往上走一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毕竟国土资源局如今还属于清水衙门，能出成绩的地方并不多。
“李总，贵客到访，我这地方寒酸了点，可是不要介意啊。”郝局长头发稀疏，只有左侧留了很长几缕，从左到右耷拉在头顶。
“郝局长，冒昧打扰，确实有些事情想要请教请教老前辈！”李四季把姿态放得很低。
人家都说自己寒酸了，你若是还趾高气扬的，反而引人厌恶。
但看这所谓的贵宾会客室，墙上依然挂着十几年前的《万里江山图》就知道，如今国土资源局确实油水少得可怜。
“哟，不敢当啊。李总手掌牧野，已然在咱们豫省打响了名号，不妨有事直说？”郝局长说道。
“不瞒郝局长，我本就是穷苦出身，靠着党和政府的政策，还有些运气，才走到今天。如今公司的主要业务已经开始向咱们郑市转移，就想着要更好的服务咱们郑市。”
“如今公司在这只有个临时的办事处，再加上这次港岛考察团到访，省里面要我们公司主要接待，我就突然想着，能不能向您和局里申请用地。”
李四季说完，微笑看着这位“中间滑冰场，一圈铁丝网”发型的郝局长。
按照当下的土地使用证办理和审批来看，其实并不复杂，只是郑市附近向北是黄河、向西是嵩山山区、向南则是如今机场所在地。
当下似乎也就向东发展了，但是当下郑市东方这一片，大多是耕地、滩涂之类的地方。
完全没有上一世记忆里，郑市东区的繁华盛况。
郝局长愣了愣。
都说这位牧野集团的老总异于常人，果然是了。
年纪轻轻，话里有话啊。申请土地使用，是公事，但向自己和局里申请这句话，摆明了就是将公事和私事分开都要办，都要兼顾了。
“李总啊，我非常欢迎像牧野集团这样的公司在郑市不断做大做强，服务群众嘛。”
“不过，如今国家关于保粮食产量的压力很大，粮食局那边天天来找我....”
李四季微笑，认真的将郝局长的话听完。
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说道：“哎呀，还真是，我还是年轻，考虑不周全啊。要不就先算......”
最后“算了”还没说完。
郝局长就打断说道：“其实大家都是为了群众福祉，郑市发展嘛！对不对！”
“深化改革，就要引进像牧野这样的公司，主动去造福群众啊！”
李四季点点头，深表认可。
“郝局长，其实我们公司不需要太好的地段，也不需要占用大量耕地。如今我看金水路向东过了中州大道那一片，如今还是滩涂地，闲着也没有经济价值。不如就这个地方？”
“啊”
郝局长用手捋了捋头上的几根头发。
有些纳闷。
但凡民营企业想来找自己批地，无疑都是想要最好的地段，或者是交通最便利的地方。
还真是第一次遇到李四季这种。
不要好地，要孬地的。
李四季继续说道：“这样一来，郝局长也不用太难做。牧野会对这些滩涂地进行整修和填平......”
洽谈将近一个小时，李四季离开了。
郝局长亲自相送，一直送到了大院门外，目送李四季的车离开，这才回到办公室。
一个上午的时间，李四季分别拜访了国土资源局和城建局，把事情都敲定。
中午随便和侯英一起在三厂烩面吃了个便饭。
下午刚回到牧野驻郑市办事处。
就发现办事处除了两个值班人员，空无一人。
一问才知道，所有人都去提前踩点走流程去了。
到了下午，侯英就拿到了副总经理姜由提交的关于接待港岛上午考察团的报告。
粗略的看了一眼，对整体的安排李四季并没有什么意见。
其中全程为期两天，包括参观牧野服装厂、牧野连锁直营店、亚细亚服装直营店以及一些郑市当地著名景观景点的安排。
其中还包括了两次磋商会。
但当李四季看到这两次磋商会的参会人员名单的时候，不由得笑了。
除了牧野集团的人之外，这次参会名单里居然还有天瑞集团的李辉、郑市亚细亚商厦的王遂、还有其他五大商厦的总经理等人。
想来是结合了多方面的原因，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
4月3日。
天气晴朗。
牧野集团的迎宾车队已经早早的抵达了机场。
从羊城到郑市的飞机十点十分才降落，这些人已经在机场拉起了横幅，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四十多位小学生，人手捧着一束鲜花。
当飞机降落，迎宾中巴车直接开进了机场。
这显然是已经跟相关单位，包括机场管理处打过招呼了。
姜由作为本次牧野集团的主要接待负责人，径直走了过去。
飞机舱门缓缓打开，从中走下两个带着墨镜、身穿西装的大汉，简单的排查了一下情况后，其中一人折返回去。
不一会儿，众人这才缓缓走出。
姜由面带微笑，不亢不卑的上前，依次问好。
身边捧着鲜花的小学生，则一一走上前去献花。
在一片和气的氛围里，牧野集团及豫省多家民营企业代表、招商局、发改委、公安局的同志一道，在机场进行友好合影。
包括豫省日报、豫省电视台等多家媒体，纷纷拿起相机抓拍。
场面可谓是非常壮观。
随着考察团众人走上迎宾中巴车，整个车队才缓缓离去。
来往的人纷纷议论，都在猜测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阵仗。
车队没有进市区，而是径直开往郑市北郊。
黄河迎宾馆。
这里曾经是伟人考察豫省时候居住的地方，更有一条铁路修到了迎宾馆内部。
多少年来，黄河迎宾馆都不对外开放，更不可能接待除党政机关之外的人员或者会议、招待。
如今更是开了先河。
占地1200亩的黄河迎宾馆，如今迎来了港岛商务考察团的众人，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纷纷办理了入住。
按照计划安排，入住后就是中午的接风宴。
安排在迎宾馆的国宴厅。
商务考察团的团长，是李家的二公子：李楷。
接风宴上。
宾朋满座，可容纳18人的主桌上，坐着包括港岛李家代表李楷、霍家霍娜、包家包陪丽、叶家叶崇仁，田家则没有领头人，只是来了五六个家族二代，为首的叫田峰。
由牧野集团、天瑞集团、洛钼集团、亚细亚商厦、郑市五大国营商厦、招商局、发改委、公安局等主要代表陪同。
副桌则是坐着这五大家族陪同的工作人员。
“姜总，听说你们牧野是做农副产品的啦？”首先开口的是李家的李楷。
此时的李楷，不过二十多岁，意气风发。
再加上李家背景深厚，老爷子更是港岛商界的泰斗，所以不论是华人还是英资，都要卖李家一个面子。
当下颇有些笑意的问起牧野的业务，顿时让在座陪同的人脸色有点难看。
“李先生了解的很清楚，牧野如今成立两年多，刚刚蹒跚学步，还有很大的空间。更要向您这样的年轻俊才学习，从吃苦中一点点进步嘛！”姜由的应答，不可谓不入心。
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牧野公司虽然是农产品起家，但是也才两年多时间就能来接待你们李家了。再说，你李家也不是生来就是豪门的，不也是从我们当下的地步，一点点走过来的么？
李楷听了，脸色变了变，但依然笑哈哈的打趣。
“哈哈哈...姜总真是好口才。”
一句话，似乎将姜由的话归纳成了巧言令色的狡辩。
“李先生，今天牧野是主人，咱们港岛大陆商界相聚，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来我往的，还要互相学习！”姜由说罢，便不再面向这位傲气的李先生。
索性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各位贵宾，我谨代表牧野集团，对各位考察团的到来表示欢迎。内地是一片未曾开拓的处女地，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市场，这里有十一亿消费者，相信在党和政府不断改革和开放下，我们有更大的施展空间。”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老板，也就是那位不足二十岁就创立牧野集团的李总说的。”
“当然，我是李总忠实的拥护者和践行者。”
姜由将高脚杯盛满白酒，高高举起，郑重说道：“让我们感谢这个时代，感谢机遇和平台带给我们的成就，用我们李总一句话来说，‘站在风口上，猪都能上天’，干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这才举杯同饮。
招商局的随行人员似乎对这种商业应酬和说辞已经轻车熟路了，接过姜由的话，继续说道：“牧野集团很有诚意，但是我们豫省招商局也有为大家安家落户的诚意。”
“对于各位贵宾的莅临考察和投资，我们招商局将会尽可能的为大家开山铺路，创造更好的营商环境，干杯！”
说罢，也是斟满酒，一饮而尽。
随着两杯酒下肚，整个接风宴的氛围酒热烈了起来。
虽说在语言上，港岛和内地之间还是有较大的差异，但是如今内地的开放力度越来越大，改革越来越深化，所以对于港岛人，尤其是港岛商人来讲，学习讲国语，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姜总，我们叶家主要涉及在娱乐和影视，以后还得和牧野多多交流啊。”叶家代表叶崇仁从位置上站起身，端着酒杯朝姜由说道。
“好说，好说，叶家实力雄厚、叶老爷子出生就在粤省，都是一家人嘛。不过，叶先生，牧野如今尚且没有涉及这些产品，以后还得叶家多关照啊！”姜由说道。
叶崇仁还没来得及接话，身旁的李楷就急忙说道：“姜总还不知道呢，如今你们大老板李总，在港岛可是家喻户晓咯！”
姜由疑惑的看着叶崇仁，似乎在询问。
另一旁的霍家霍娜笑着站起身解释。
“姜总不知道也正常，毕竟那部片子在大陆可是不能上映的。你们李总在王日祥叔叔的《新哥传奇》里饰演了男四号，虽然是男四号，但是却已经有人喊出提名金鸡奖最佳男配了。”
“啊！”姜由愣了愣。
李四季之前只是在一次会议里提到了自己去年到访了羊城和港岛，但是并没有具体说明去港岛都做了什么。
羊城的事情，姜由已经全权承办。
而且在牧野集团内部，羊城那边空降过来的货物，也是极少人知道的。
但是港岛嘛！
李总去港岛演电影去了？
姜由只得笑呵呵的说道：“那感情好，这么以来，牧野公司和叶家可以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了！”
接下来的接风宴，李家的李楷并没有再挑唆。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没看刚才自己说牧野公司是农产品起家的时候，陪桌上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了。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估计李楷这时候身上早就有七八十来个洞洞了。
一场接风宴，宾主尽欢。
足足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下午并没有事项安排，考虑到考察团车马劳顿，再加上中午接风宴也喝了不少酒，所以下午干脆就让考察团的代表们先休息。
但陪同而来的工作人员却不能。
因为第一次的接洽，就要先从这些陪同人员开始。
正式的首次洽谈，放在了晚饭之后，这也是招商局一些领导的意思。
先谈事，谈完再谈同胞血脉、再谈兄弟感情。
姜由好一阵折腾，才把所有人都送回了各自休息的别墅。
刚离开别墅区，就看到前面站着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性，带着金边眼睛，画着淡淡的妆容。
脚下踩着五六公分的高跟鞋，看起来整个人很精神。
姜由并不在意，错身而过。
“姜总留步！”这女人开口。
“你是？”
“你好姜总！我叫陶冰，港岛星火投资公司副总经理。”
“星火投资？”
姜由愣了愣，没听说过啊，你到底是哪家的工作人员？
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私自会见大陆方面的主要接待人员，也不怕回去被家族给解雇了么？
但面子上还是要给出一脸兴趣和早有耳闻的样子的。
“姜总没听过我们公司，也很正常。我们星火创投，今年2月份刚刚成立，到现在为止也才2个多月。不过，我们并不隶属于此次来内地的任何一家港岛商人家族。”陶冰依然冰冷，尽管她尽可能的在保持热情。
但是冰美人的冰冷，并不在于言语或者表情，而在一骨子里的傲气。
“你找我的意思是？”
“想要跟你们牧野，谈一笔生意。”
“噢？”姜由很感兴趣，接风宴刚结束就要谈生意。
要么是提前对牧野集团做过功课，要么就是以谈合作的由头，来提前套取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