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庇天下

第4章 馬無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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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季從四礦郭隊長家裏走了出來。

笑了。

不管怎麽樣,目的達到了。

隻是代價有點大,還能接受。

突然想起自己當年為了找工作,其實來找過這個郭隊長,隻是人家看不上自己。

隻不過,當年第一個給自己使絆子的那個人,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出現在平市了。畢竟,如果沒有當年摔跤,自己堂堂大學生,體製內總是能就業的,也不至於遠走他鄉,去一個別人都不看好的保險行業混。

隨便在四礦門口的西市場吃了幾口路邊攤。

李四季就發現旁邊桌上幾個年輕人在竊竊私語。

“你確定長的不孬?”

“哎呀,猴哥,我雖然叫瘸子,但是眼不瞎啊”

“行,哥幾個趕緊吃,完事兒去瞅瞅”

李四季並不在意。

這個時代,法律不健全、下崗失業潮、再加上港台一些不良信息誘導,所以整個社會雖說風氣還不錯,但是卻存在著大量的二流子。

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有些背景和頭腦的,通過不黑不白的行為獲得第一筆財富之後,就憑借背景和頭腦開始轉身成為所謂的生意人、大老板、民營企業家。

而剩下的,則是在涉黑的路子上越走越遠,直到全國掀起的掃黑除惡。

平市距離魯縣有三十幾公裏。

但是大巴車班次卻不太多,每天下午四點就是最後一班,再加上路不好走,別說村村通了,就算是市區與縣區之間,道路也是坑窪不平,整個行程需要將近兩個小時。

90年代,火車站、汽車站附近已經開始出現了灰色產業。

李四季剛買完票。

就有中年人夾著皮包湊過來。

“兄弟,等車休息麽”

李四季瞥了一眼,這跟前世的話術基本一致,擺了擺手。

“兄弟,便宜,都學生”

李四季快走了幾步,也並不在意。

如今十八歲的年紀,但是足足兩輩子的心態,雖然身體行、但心理還是有些別扭。

美女誰都愛看,但是得分情況。

這種拉客宰客仙人跳的情況,這時候尤其明顯和囂張。

甚至於許多公職人員、國企職工一時不察,上當受騙,還不能聲張,隻能老老實實的被宰了。

蹲在汽車站門口,還有四十來分鍾才發車,這會兒估計上一班汽車都還沒進站。

李四季知道。

如今汽車站往返一個地區,也就那麽幾輛車,往往都是來回的倒騰,剛去過魯縣的車不回來,這邊平市等車的人就無車可坐。

就在這時候。

遠處汽車站附近的胡同裏一陣喧鬧。

原本等車的老百姓烏泱泱的圍了過去看熱鬧。

這也是當下的特色了。

放在未來自己所在的時代,許多人巴不得離的遠遠的,畢竟一個不小心,就惹了一身騷。

李四季自然不在意。

但是轉眼看到了一個人。

彭君君。

李四季心神**漾。

上一輩子,自己被大學室友,也就是一個平市的好兄弟捅了一刀,使了絆子,這位彭君君女士可是起到關鍵作用的。

畢竟當時的環境,強奸罪,受害人還敢當麵指認,那基本是沒跑的要蹲號子。

李四季走了過去。

“賤貨,拿了老子的錢,不幹活,還他娘的想跑,有這天理麽”

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一手抓著彭君君的手腕,一邊斷斷續續的罵著。

圍觀群眾指指點點。

似乎都覺得是勞務雇傭關係上的糾紛。

看著彭君君年紀小,恐怕是家裏窮,出來謀生,又受不了重活,拿了工資沒幹夠時間想跑的故事。

隻是李四季知道。

這可不是簡單的勞務糾紛。

這涉及的可是組織賣**嫖娼的營生。

也怪自己前世瞎了眼,一個公共汽車一樣的女人,自己居然死心塌地,結果沒結婚,反而在供職單位入職公示階段,被這個女人咬了一口,結果經過調查,雖然不涉及強奸,但黑點是留下了,單位自然不可能再要自己這種有作風汙點的人。

順位入職的原則,再加上自己那位好兄弟家人操作,自己的位置被頂包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嗬嗬。

彭君君如今應該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瘦瘦弱弱的,隻是臀肥奶胖,顯得整個人更加不勻稱。

趁著胖子男人瘋狂向四周圍觀群眾吐槽的時候,一個掙脫,朝著李四季這個方向跑了過來。

“還敢跑”

胖子怒吼。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彭君君畢竟是個女子,一番折騰早就沒了力氣,才跑了十幾米,就栽倒在李四季跟前,緊緊拉著李四季的手,滿眼淚花,楚楚可憐。

要說好看,確實好看。

要說養眼,確實養眼。

這時候胖子追了上來,一把抓著彭君君的頭發,怒聲罵著,興許是怕事情鬧大,畢竟汽車站附近常規都會安排有公安巡查點。

有些營生,私下裏做可能不會刻意去管,但是如果明目張膽,造成不好的輿情,那就是不管也得管了。

眼看著彭君君被拖拽走,李四季眼前一亮。

“慢著”

胖子扭頭看了一眼,眼神裏有些凶狠。

胡同裏這時又竄出來幾個年輕小夥子。

李四季笑了。

這他娘的不就是中午那會兒在四礦外麵西市場跟自己鄰桌的幾個地痞子嘛。

“這位同誌,如果涉及勞務糾紛,可以報警。但是如果你故意限製這女的人身自由,那情節可就嚴重了”

胖子這時候明顯頓了一下。

似乎覺得李四季這麽侃侃而談,應該有點背景。

“小兄弟,報警就不用了,這女娃的爹欠我們不少錢,她爹都說了讓這女娃給我們幹活還債,咋的,你是老天爺啊,這事兒你也想管管?”

胖子身後站了四五個青年,頓時氣勢大漲。

“我倒不是想管,隻是你這樣在汽車站附近,我估計公安民警的同誌臉上也不好看,你看,這不就來了麽”

李四季自然知道,能在這幹皮肉生意的,起碼跟眼巴前的公職人員都是有關係的。

但這些事情隻能藏在褥子底下,哪怕再爛的事兒。

如今擺上台麵,不管是幹這生意的老板還是其背後的公職人員,都不會好過。

眼看著汽車站治安巡邏點的民警往這邊走了過來。

胖子不想事情鬧大。

狠狠的看了李四季幾眼,撂下句:“行啊,小子,咱們走著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說罷,帶著四五個青年竄進胡同消失不見。

這四五個青年裏,那個被叫做猴哥的似乎認出了李四季,覺得有些麵熟,不免多看了幾眼。

治安民警過來簡單詢問了情況,其實也是心知肚明的,畢竟剛剛人山人海的圍觀都沒過來,見到有人出頭了就趕緊來解決,自然是知道這個胖子的情況。

見沒有什麽問題,治安民警也懶得多管。

隻是遣散了圍觀群眾,畢竟許多人都是要趕車的,誤了點,今天可不一定有車了。

“謝謝你,謝謝你”

彭君君淚眼婆娑,似乎覺得逃出了虎口。

隻是這時候有些累虛脫的感覺,跟在李四季身後,亦步亦趨。

“行了,你回家吧”

李四季當然知道,這位現在這情況怎麽可能回家呢。

她家裏的情況,自己剛剛才從胖子嘴裏知道了一二,再加上如今孤身一人,興許那些人就在胡同的暗處看著呢,一旦身邊沒有李四季,一定會再被抓回去的。

“大哥,你行行好,多帶我走一段吧。我怕......”此時,彭君君乞求。

“行吧,隻是我還有十幾分鍾就要坐車去魯縣了。這恐怕......”李四季有些為難,自己救下彭君君隻是想看看再活一世,自己沒有讀大學,更不去從政,這些原本自己身邊給自己使了絆子、埋雷子的人,究竟會不會有不一樣的故事。

彭君君咬咬牙。

“大哥,我跟你去魯縣,家裏我是回不去了。求求你,帶我走,給一口飯就行,我再呆在平市,會...會...會死的。”

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也極為悲愴。

畢竟也是。

這個年代,1991年啊,一個年輕女子說要一個陌生男子帶自己走,如果別人不知道的也還好,有心人隻要點出來,這極有可能就是拐賣的帽子。

“帶你走可以,但是我先說好,我是你的老板,是帶你去魯縣工作幹活的,明白麽”

李四季自然一瞬間就想到了所有對自己不利的情況。

“嗯嗯,是是是,我是去幹活的,幹活的。”

彭君君有些吃驚。

這位看起來似乎跟自己年齡差不多,還是個老板?或者是家裏是做生意的?

隻要不是這賣肉的無本生意,就算是吃些苦,也不算啥。

四點鍾。

發車了。

好不容易補了一張票,沒座,還多花了五毛錢。

李四季坐著,彭君君站著,絲毫沒有憐香惜玉。

這也讓彭君君稍稍心安一些。

倘若李四季很熱情,讓彭君君坐,自己站著,估計她心裏就覺得自己是出了虎口再進狼窩了。

晃**了兩個小時。

車終於到了魯縣。

李四季帶著彭君君回了幹貨店,這也讓眼前這個前凸後翹的姑娘眼前一亮,真是做生意,正經生意的呀。

因為幹貨店這幾個月收貨出貨量很大,雖然別人也開始慢慢做了,但是自己經過第一道工序的原材料篩選,又加上開業時候的轟動,更有這幾個月已經鋪開的熟人買賣渠道,一時間也沒什麽影響。

當然,不可避免的就是又花了點錢,把國營菜市場院裏三間辦公室租了下來。

國營菜市場如今幾乎名存實亡。

要不然也不可能會讓人走路子租攤位。

當下隻留著一個所謂的辦公室主任,一個會計,其他地方都是空置的。

能在馬上要破產解散之前有些額外的租金收入,這個汪主任自然開心,畢竟自己入賬的租金跟實際租金會有些差額,也算是自己留守即將解散的國營菜市場最後的一點福利吧。

新租下的幾間辦公室簡單收拾了一下。

一間作為二狗子和李四季的住處。

一間作為彭君君的住處。

另外一間,以前就是倉庫,如今就又作為倉庫使用了。

現下,菜市場的秩序基本上慢慢也恢複了。

沒有了李四季這麽不要臉的打價格戰,搞批發,菜市場的客流量不小。再加上大家都學會了李四季的一套,買的多了便宜個三五分錢的,自然也收回了不少顧客。

隻是如今李四季的幹貨店,主營業務是山菌幹活,附帶會做一些新鮮蔬菜,也算是相安無事。

當然,不排除菜市場這些攤主也通過某些渠道知道李四季可能在縣裏有背景的事情。

不然前一陣子縣裏專項整治工作,怎麽就這麽巧把他們找的幾個地痞子都給掃進去了呢?

如今的生意依然紅火。

每天的幹貨和鮮菌消耗量很大。

好的是如今正是雨季,天氣也熱,八月十五之後還有秋老虎。

但是慢慢山菌的生長就變慢了。

李四季知道接下來要囤幹貨了。

但是這事兒自己聯係了老村長和大隊會計李二發,應該問題不大。

主要是李二發就是二狗子的親爹,這也算讓人放心的事情了。

李二狗呢,月月拿回去大幾十塊錢,樂的大隊會計李二發逢人就誇李四季不忘本,說自己家二狗子出息了。

給土蛋和鎖子幾個人氣的不行。

如今李二狗慢慢大了,聲音都變得有些粗獷,嘴邊的胡子也生的不短。

李四季也覺得不能繼續這麽喊小名了,不然聽起來實在不好聽。

彭君君也算是看明白了。

這位救了自己,帶走自己的大哥,其實年齡還沒有自己大,隻是總覺得比自己爹還老成,如果不是麵相在那擺著,彭君君甚至會覺得李四季跟自己不是一輩人。

漸漸地進入了十月。

李四季記得梁窪的煤礦應該就是在1992年的年底時候,開始允許被私人承包的。

甚至於當年因為承包煤礦,造就了魯縣第一富的梁窪鄉升級為了梁窪鎮。

當然,這些人其實為了煤礦采挖,大量的隱瞞事故,通過賠錢、恐嚇、甚至綁架親屬的手段,確實平息了許多事情。

自然而然的也產生了許多礦主之間的矛盾,甚至傳出過兩個礦主因為挖礦挖到了對方的承包地段,引發了上百人大規模械鬥的情況。

李四季知道,這基本上就屬於涉黑了。

還有一年多,來得及,實在不行,就去股市裏割韭菜。

李四季上輩子是保險公司的,但從業二十餘年,大金融早就不分家了。

中國股市的建立和初步發展,就在這幾年,大量的老鼠倉、暗箱操作、操縱股市都在90年代集中暴雷。

從而也導致監管政策也在不斷完善。

幹貨店現在有二狗子和彭君君,自己基本上不需要多操心。但是每個月給陳立功上禮,這需要自己親自去才能放心。

眼下李四季在付出一部分利益的前提下,聯合了魯縣周邊四五個鄉,進行大規模的山菌幹貨的收集,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冬季,並且在這個關鍵時間,讓自己的財富能夠初步夠得上競爭梁窪煤礦承包權的下限。

一時間魯縣山貨菌菇類的農產品價格居然還有明顯的上漲。

李四季這天回到幹貨店。

彭君君已經在核賬,李二苟(二狗子)在打掃衛生。

今天是李二苟的生日,李四季刻意從國營商店買了一個四寸的蛋糕。

這東西現下可是新鮮物。

看著上麵插著滿滿當當十幾根蠟燭,李二苟哭了,不僅哭了,還是嗷嗷哭。

原本自己從小沒娘,李二發又是大隊會計,平常很忙,本就缺少母愛,又缺少父愛。還好,李四季原本就很關照李二苟,畢竟就年齡來說,兩人也沒差多少歲。

“好了,二苟,你爹也是真不會起名字,大名小名都重音,這可好,叫大名跟叫小名沒啥求區別了”李四季其實心裏很滿足,這種滿足不是自己這輩子真的做成了一些小生意,賺了別人也許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的那種滿足,而是看著自己身邊這些原本很可能碌碌無為,當一輩子農民的小夥伴,慢慢在改變人生的那種獲得感。

“四季哥......”

“好了,喏,這是生日紅包!”李四季遞過去。

“哎”

“許願,吹蠟燭!”伴隨著李四季的聲音,在燭光的映襯下,這個少年又長了一歲。

一旁彭君君看的淚眼婆娑。

從剛到魯縣的忐忑不安,到看到李四季生意的紅紅火火,再到額外租了房子,有了安身之所,到如今李四季居然讓自己負責管賬,這得是多大的信任啊。

不知不覺,看著李四季的眼神也愈加火熱起來。

隻是彭君君不知道,李四季讓她核賬,沒別的,隻是因為李二苟不會,自己又懶得去算。再加上從每天的入庫、出庫、店麵餘貨,李四季大概也都知道日毛利潤是多少了,其實也做不得什麽假。

生意做大了,有些手續就得提前備好了。

比如工商稅務。

這玩意平常沒啥用,如果隻是小攤小販,注冊公司、報工商稅務,到最後開的那張營業執照,擦屁股都嫌硬,但是如今李四季的月毛利潤好幾萬,幾個月下來流水都幾十萬了。

如果真有人想要弄自己一下,工商稅務,這是最容易入手的地方了。

所以趁著天氣還不算冷,李四季趁著天黑找到了陳立國。

如今的陳立國因為上一次的專項工作獲得了魯縣老百姓的好評,再加上其本身也是軍人出身,有較強的偵查和反偵察經驗,所以這幾個月也順帶著破獲了幾起不大不小的案件。

縣委縣政府決定之下。

如今已經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了。

還是公安家屬院。

還是晚上。

上一次來是年初,這次來差不多就是年底了。

這次那個靚麗的女人不在,陳立國自己剛吃過飯,連碗筷都還沒有洗。

“坐坐坐,喝茶麽?”陳立國說。

“好”

陳立國倒了兩杯,順手把碗筷放在茶幾旁邊的地上。

“當初大哥說你是個人物,我隻是覺得你有些老成持重,現在看來還是小看你咯”陳立國笑了笑,如今兩人是利益結合體,隻是中間有個陳立功,但是任誰都不會去刻意拆穿這層相互之間的保護套。

“陳隊長高看一眼,這才有我今天。這次是想給咱們縣裏增加點稅收,畢竟我也是咱們魯縣人嘛。”李四季說。

陳立國抽出兩根煙,遞給李四季一根。

這玩意比前世的煙要更加壯,尼古丁含量更高,一般李四季現在是不抽的,但並不是不會抽。

“你想把生意放在台麵上?”

“嗯,畢竟做生意嘛,磕磕碰碰都有。”李四季笑了笑,親自給陳立國用火柴點煙。

陳立國一隻手輕輕護了一下。

李四季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已經是把自己看上眼裏了,不然按照魯縣的規矩,晚輩給長輩點煙,萬萬沒有長輩還去護煙的。

“行,你有想法很好,這件事我作為政法係統的人不好說。你等一會兒......”陳立國笑了笑,站起身,開門下樓。

大概十幾分鍾。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和笑聲。

聽起來有不止兩個人。

“來來來,老黃,我給你介紹一下”陳立國推門而入,李四季趕緊站起身。

“這是北關街菜市場幹貨店的老板,小李”陳立國頓了頓,看自己這位老友沒有表情,繼續平靜的說道:“現在生意大了,也有拳拳報國心,就想給咱們縣增加點財政收入,我覺得這是好事嘛。”

陳立國一邊說,一邊請這個老黃坐下。

老黃還沒坐,也沒遞話,一邊的四十歲上下的女人先說了。

“這是好事嘛”

老黃麵色稍稍露出笑意。

當下屋裏坐了四個人,陳立國、老黃、老黃的愛人、還有李四季。

隻是喝喝茶,隨便聊聊天,不過二十來分鍾,老黃兩口子就走了。

“老黃是縣委班子成員,她愛人因為特殊原因,從平市調了回來,現在是工商局的黨組書記”陳立國把茶潑掉。

李四季點頭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