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赵泊简的书房,此时我已经被他休了,但没能出得去他的府邸,成了个任他随意打骂**的玩物。
他这般对我是不合规矩也不合律法的,可他现在在朝堂上只手遮天,没人有胆量敢在他的面前置喙。
他是在沈氏被灭门的那一天休的我。
他虽休了我,但不放我走,我也不愿意走。
我被滔天的恨意蒙蔽了心智,一见着他,便像个疯狗一般要扑上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便把我的脖子和双手用铁链锁起来,每天都像喂狗一样把食物丢在我面前。可那食物我看都不看一眼,只一心盯着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怒吼着、谩骂着想要挣脱锁链。
而他,便笑着看我发疯。
等他笑够了,便勒令我把地上的食物叼起来吃掉。我不听话,他便用鞭子抽我。
鞭子是打不服我的,于是他就让人像是填鸭一样,往我的喉咙里塞食物,他听到我痛苦的呜咽,笑得更加开怀。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清醒了过来。
我流着泪挨到了清晨。等到赵泊简来看我时,我向他跪了下来——我求他让我出去给我爹娘、给嘉宇、给国公府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收尸。
赵泊简便给了我一张卖身契让我签。
这是一张死契,我若签了,这辈子便就彻底掌控在他的手里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要去给爹娘收尸啊。
我签了。赵泊简拿着我的卖身契十分满意,可我不明白他为何满意。
“你为什么不杀我?”
时至今日,我当真希望他能杀了我。死了便一了百了,我再也不用忍受全族被灭而只有我一人独活的煎熬。
可赵泊简却说:“你家人死得太痛快了,他们该受的折磨还没受,便只能由你代劳。”
“他们若有罪,地府自会清算,让他们受罚。”
“呵,”赵泊简轻蔑一笑,“地府你可曾真的见过?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信。我只信亲眼所见的人间炼狱。”
人间炼狱……
我不知人间炼狱该是什么模样。
可当我回到国公府,打开府门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我眼前的尸山血海,便就是人间炼狱。
赵泊简一定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人把国公府死去的所有人都堆在院子里,整整一个月。
染在地面上的血已经成了黑色,尸体腐烂了、发臭了,有些人的血肉已经粘连在了一起,有些人已经被老鼠啃掉了半张脸,露出森森的白骨来。
我咬着牙、攥着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将他们一个个分开,一个个背着送去了京郊的一座荒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当我累晕了倒在爹娘的尸体上的那一刻,我不由地想,就这么死了也好,就算是曝尸荒野,我与爹娘也总是在一起的。
可赵泊简让人捉了我,给我灌汤灌药,又让我活了过来。
说来也真是可笑。
我活着一日,便一日不能抛下国公府的一切。
我真想死了啊,可惜死不了。
我卖了头发,买来一把铁锹,用了一百三十五天,挖了二百四十七个深坑,葬了四百六十八人。
而后,我又回到了赵泊简的府里,成了他身边任打任骂的行尸走肉。
许是我的麻木,让赵泊简觉得无趣,他开始怂恿我向他报仇。
他将我软禁在他的书房里,允许我查看他所有的信件和书籍。他有恃无恐,因为他是如来佛,我是孙悟空,他将我牢牢掌握在手心里,任我学到了天大的本事都翻不过他的五指山去。
可我竟还是无可救药地燃起了一丝的希望。
我开始去看我曾经最讨厌的《二十四史》,去看那些扑朔迷离的兵法谋略,去自己钻研围棋,将我在书中学到的所有城府心计都在棋盘上一遍遍地演练。
我还翻阅了赵泊简的每一封书信,妄图能在其中找到破绽,将他一举击溃。可这些书信里根本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东西,就连那写信之人与赵泊简是敌是友都难以分辨。
我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我怎么会觉得赵泊简对我是可以毫无保留的呢?
他不过是想看我绝望,想看我歇斯底里而已。
“沈嘉宁。”
我蓦地抬起头来,见窗外那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人。
她穿着水红的春衫,梳着灵蛇髻,脸颊上的胭脂如那盛开的海棠一般娇艳动人。
做了半个主子,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此时的芍药已经与从前判若两人。
“沈嘉宁,你出来。”
赵泊简的书房芍药是不能进的,而我,也不能擅自从这里出去。
“公子出远门了,他不会知道你出来过的。”芍药笑着劝我,但她的笑意未达眼底,“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让人抓你出来呢?”
不过又是趁着赵泊简不在,她闲着无事想折磨我罢了。
她的这些小动作,赵泊简都是知道的,但赵泊简不会跟她计较,他只会因为我擅自离开书房而惩罚我。
所以不管我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便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芍药让人绑住了我的手脚,将我从头到脚都装进麻袋里,不知是把我抬到了什么地方,我只听到芍药说了一句:“但愿公子回来时,能赶上你的头七。”
原来她这一次是打算杀了我啊。
也难怪她忍不住了,赵泊简对她的纵容,一定让她觉得,她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吧……
“动手吧。”芍药轻轻柔柔地说道。
随后,棍棒如雨点般向我的身上砸了过来。看来她是想让我被活活打死。
我不知道这一刻是惊慌更多,还是安心更多。
我早就不想活了,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纵使我在那书房里待到天荒地老,对于赵泊简而言,我始终是一只可以一脚踩死的蚍蜉。
可不知怎么,心里的那点不甘在濒死的这一刻竟然如滔天的巨浪一般涌了出来。
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我就这么去见爹娘、去见茯苓,他们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骂我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