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因为太一致了,下官总觉得不大对劲,就去管辖新县的青州府调阅了历年来的邸报,以及新县县志。”
“这才发现,近五年来新县所得的赈灾款与人丁数并不相符,单说今年,这应急用的赈灾款粗略估计少了大约五百两白银。”
“这五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下官素来知晓青州知府此人是个极其清廉刚正之人,若说他贪墨,下官当真是难以置信!若非他不肯攀附权贵,凭他的才干,怎会被下放到青州这穷山恶水之地来当知府呢?”
“所以,下官认为,贪墨之人极有可能是新县县令。”
话说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明白,这营帐外为什么跪着新县县令的师爷了。
想必是郑放怀疑新县县令在收到赈灾款后却谎报数目,将银子贪了,所以找来师爷旁敲侧击,可这师爷不肯透露一星半点,就罚他在雪地里跪着受冻。
景元接过话头来说道:“郑大人怀疑新县县令,在下便遣人去调查,发现这县令表面上正人君子、两袖清风,实则偷偷狎妓,为花魁一掷千金。”
只听郑大人沉声冷笑道:“简直匪夷所思!他冒着风险贪墨,不为打点人脉升官发财,却把钱花在女人身上!”
“所以……钦差大人是觉得这个县令是拿着花魁打掩护,他贪墨的银两实则是去了别的地方?”我试探着问道。
“正是!”郑大人的面色明显阴沉了起来,“他若真是搞行贿那一套,我还不怎么担心,可他贪来的钱去向不明,便不由得叫人多想……”
“钦差大人是说,谋反?”最后这两个字,我说的声音极小,但我确信,郑大人和景元都听见了。因为我话音一落,他二人便猛地看向了我。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想必,他们都想到了这层可能,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毕竟谋反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既不能平白冤枉了人家,更不能疏忽大意、等闲视之。
我们三个便这般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很久。
最终,是郑大人苦恼地摇着头说了句:“应该不会吧……”也不知是在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但是显然,他似乎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我便轻笑一声道:“的确,咱们大晋朝自开国以来已历经三代皇帝,如今朝纲稳固,政治昌明,外患虽有,但国力强盛总能轻易平定,内忧嘛,先帝爷在时也早已摆平,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谋反,那当真是脑子进水了。”
郑大人一边听着我的话,一边点头。
“那为今之计,只要查出新县县令是为何敛财,那时便能分明到底是不是谋反。我猜,钦差大人叫我来,是想让我也帮忙想一想,这新县县令除了要谋反,还有没有别的理由敛财?”
郑放闻言一笑:“沈小姐冰雪聪明,正是如此!”
然而我却叹了一口气:“那小女子怕是要令钦差大人失望了。钦差大人先别蹙眉,有件事需得向您确认一下,不知您查阅邸报和县志之时可避着人了?”
郑放还是蹙眉了:“不曾避人。”
“那钦差大人可曾派人去保护新县县令以及他身边的人了?”
“不曾。”
我便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了景元。
景元会意,当即回道:“在下已派人暗中将那县令及其家眷保护起来,县令喜欢的那个花魁亦有人监视保护。”
郑放看着景元,神色有些讶异,但并未说什么。
“钦差大人,”我再次看向郑放,“小女子以为,此等事情,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是谋反,便要当作谋反去查证。况且,近日来的桩桩件件都与小刘村脱不开干系,钦差大人都不觉得奇怪吗?钦差大人想想那些死士,会豢养死士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图谋呢?”
郑放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他的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神游似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扶着桌子,佝偻着身子,咳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我向前走了几步,想去给他拍拍背,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待他终于停止了咳嗽,脸已经被震得通红。
他喘息了一会儿后,似乎有所好转,哑着嗓子说道:“下官奉皇上之命调集军队一路追随,是为在危急时助沈小姐一臂之力。下官虽有钦差之名,但皇上并未安排其他差事,是以下官不敢随意僭越。关于新县县令贪墨一事,下官会向皇上写道折子详述,至于其他……”
“还是得仰仗沈小姐和景大人……”
“当然了,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二位尽管言明,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下官绝不推辞!”
哦,搞了半天,他心里其实明镜似的,顾左右而言他,全是为了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和景元呀。
我看向景元,他也刚巧在看着我。
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眼神却告诉我,他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这郑放真还是叫我……“刮目相看”。
也罢,反正我也正怀疑赵泊简是不是跟那新县县令有点关系,自己来查倒是更方便些。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便不推辞了。不知这营帐外跪着的那人,钦差大人可还有用?”
郑放轻咳两声,微笑道:“沈小姐要是用得上,带走即可。”
“那就多谢大人了。大人若没有其他事,小女子这便告退了。”
“下官无事了。沈小姐请自便。”
我从郑放的营帐里出来没多久,景元也出来了。他大约知道我是在等他,便向我走了过来,说:“郑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只是不爱掺合闲事,不愿参与纷争。总之就是,本分。”
我点头道:“挺好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嘛。”
“那沈小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景元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人:“青琅说,他是新县县令身边的师爷?”
“是。”
“我来之前,你们审过他了吧,说了什么?”
“一问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