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到他跟前，微微侧头，悄悄问道：“这下手可真狠，就不怕不小心把人弄死了？”
景元却不咸不淡道：“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伤得轻了怕没用。”
行吧，说得有道理。
军医们告退出去后，我便在青琅给我搬来的圈椅上一坐，冷眼看着赵师爷：“听闻赵师爷遇刺受了重伤，小女子便奉王爷之命来看看。不过，赵师爷可真是命大，此番若不是遇上了从镇里采买回来的王爷的亲卫，怕是要身首异处了呢……”
“小的……小的感激王爷大恩大德！”赵师爷颤着声，带上了哭腔，“小的错了，是小的一时想岔了，有些事……有些事……小的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小的有苦衷啊……”
我装模作样长叹了一声：“咱们知道赵师爷的苦衷，所以也没有为难赵师爷不是？”
“赵师爷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选择，那就要勇于承担结果。男子汉大丈夫！不过就是一条命嘛！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是？”
“姑娘！小的知错了！小的还不想死！求王爷保护小的，小的不想再出去送死了！”赵师爷彻底哭了出来，看着还挺委屈。
“咱们这里不留无用之人。”我站起身，用十分冷酷的声音说道：“赵师爷今夜就好好歇息，明天一早，小女子会安排人送您回去。”
说完，作势就要走。
“姑娘！您别急啊！王爷想知道什么？小的都说！小的都说！”赵师爷鼻涕一把、泪一把，已经没了人样儿，“小的原以为那不是什么大事儿，不想因此得罪县令大人，这才没开口！可是……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来杀小的灭口啊！”
“小的没权没势，就是个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小的没什么大志向，只想保全自个儿的和一家老小的性命而已！求王爷成全！”
我满意一笑，又坐了回去：“王爷说了，只要你肯说实话，你和你的家人会长命百岁的。”
“多谢王爷！多谢姑娘！”
我回身看了景元一眼，景元会意，着人拿了张书案和笔墨纸砚进来，让青琅做笔录。
我则叫了个人进来给赵师爷擦了擦糊了一脸的眼泪和鼻涕，又让人给他端了半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喝了，见他冷静了、舒坦了些，才开始问话。
“新县的彭县令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且细细道来。”
“是。”
赵师爷略想了想，吸了吸鼻子，道：“彭县令这个人吧，看着很实诚，没什么花花肠子，起初小的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妥。但有一回他得罪了一个乡绅，那乡绅姓方，在京城里认识几个人，就想着要报复彭县令，于是找上了小的。”
“方乡绅给了小的一些银两，让小的找找彭县令的把柄，便是没有把柄，也得捏造出几个来。”
“小的……小的觉得方乡绅给得太少，就没答应，想吊一吊他的胃口，可没成想，他转头就找上了李主簿，哦，不是县衙里现在的这个李主簿，是以前那个，已经死了……说是投河死的，谁知道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老天眷顾，让小的躲过了一场灾祸啊！”
赵师爷抬起头，似乎想仰望一下天空，可他能看到的也只有黑沉沉的帐顶。
他感叹过后，继续道：“那时候，小的心里有气，就暗地里盯着李主簿。”
“小的心想着，彭县令那么规矩的一个人，哪里能找到他的把柄呢，李主簿肯定是要捏造些证据的。到时候我就可以找个机会在彭县令跟前拆穿李主簿的小把戏，叫他丢了差事，兴许还能叫他蹲几天牢狱。”
“但小的越盯，越觉得不对劲。李主簿越来越鬼鬼祟祟的，还经常往下面的村子里跑，走家串户地问来问去。”
“我就在李主簿去过的村子里略一打听，就发现他在查问村里各家各户有多少人，都叫什么名字。他跟村里人说，档案不小心被烧了，要重新调查。”
“小的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小的天天盯着他呢，他是掌管着户籍档案的，但小的一次也没见他的官舍里冒出烧火的烟来！”
“不过好长一阵子，小的都没看出来，他到底想查什么。直到有一天，彭县令给我了个差事，他叫我帮忙写几份路引。写路引本是很寻常的，小的经常给彭县令干这个。但那天正巧了，彭县令给我的单子上有个名字我才见过的。”
“小的现在还记得，是大刘村的刘三川，小的尾随着李主簿去大刘村那天正赶上刘三川下葬！多吓人啊！一个死人！彭县令叫我给一个死人写路引！”
“得亏小的镇定，没叫彭县令看出端倪，现在想想，那一刻，可真是生死一线啊……”
赵师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别废话！”青琅不耐烦地叱了一声。
“是是是是，小的，小的就把路引写好了，还把单子上的内容又抄了一份，自己悄悄去几个村子里核对，然后就发现，那些人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根本不存在！”
“彭县令在给人做假路引呢！”
“小的又想起来李主簿去的那些村子，问的那些人，少说有三四十个吧，这么多的假路引，也太不寻常了！小的赶紧把抄来的名单烧了，若无其事过了好几天，就听说李主簿夜晚喝多了酒，自己投河死了……”
“又没过几天，方乡绅突染恶疾，暴毙而亡了！”
“小的就把这个事儿埋在了心里，在彭县令手下小心翼翼干了这许多年……彭县令原本不可能知道小的知道他的把柄，可小的被钦差大人弄来了这里，彭县令肯定怀疑上晓得了……还是遇到了杀手……唉……彭县令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姑娘，小的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赵师爷说完话，像是霜打的茄子，摊在了床榻上。
我与青琅、景元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