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赏团回到喀什后,关于古城广场在春晚后的用途,很快就统一了思想,达成了共识。
白天,做市民文化广场之用,发挥其公益效能;
夜晚,行商业演出之利,产生其经济效益。
白加黑的提议,是孙飞扬在送别王长辉时提出的。
“你的破题之道,还真是上道,兼顾彼此、两全其美。我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王长辉惊喜地拍手称赞,随即又补充道,“其实,你即便要独占古城广场的舞台,我相信现在也没人反对。观看了《梦回大唐》沉浸式演出后,连之前反对最坚决的人,都已经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甚至歇斯底里地喊出了我们也要《梦回疏勒》!目前的形势对我们来说一片大好,现在你提什么要求都没人反对!为何这时你又要主动后撤一步?”
“市民文化广场的提议本身就很好!文化不是圈养的,而是散养的,让人们沉浸其中的永远不是绚丽的形式,而是深厚的内涵。喀什古城就是西域文化的内涵!它在文化浸润中有着得天独厚的魅力和力量,应该开放给更多的人,即使他们并不喜欢观看演艺。既如此,我又何德何能独占?”孙飞扬笑道。
王长辉大为惊讶地看了孙飞扬一眼,细细咀嚼着他话中的深意,觉得眼前这小伙儿对文化的理解和认识竟到了如此境地。
2024年春晚,喀什分会场古建焕发出的艳丽新颜,引起了全国观众的瞩目。
喀什随即迎来了汹涌澎湃的四方游客。
“孙总,你们的沉浸式剧目,什么时候能够上演?再耽搁几个月,春晚搭建的舞台我可保不住了!”
这天,王长辉给孙飞扬打去了电话。
自从前指定下由梦回大唐演艺公司来操刀古城广场的演出后,孙飞扬便亲自带着自己的主创团队,一头扎进了新疆浩瀚的黄沙、森林、草原、雪山、荒滩之中,走县串镇趟村钻巷,两个月不见人影,甚至连电话都打不通。
好不容易接通电话,孙飞扬都是一样的说辞:各处采风,到处访谈,收集素材,寻找灵感。
随即便匆匆挂掉电话。
孙飞扬倒是脚踏实地深入一线、深入群众了,而且创作态度务实又严谨,可是被前指寄予厚望的《大唐西域记》已经孕育几个月了,连一片纸都没有看到。
纵然孙书记能保持文化战略定力,但主管单位的领导也坐不住啊。
王长辉经常被文旅局局长叫过去,询问剧目创作进度。
“舞台给了他们,他们什么时候能上?总不能一只空着。要是他们不想上,我就找人给拆了!”
局长盛怒之下,王长辉这才赶紧给孙飞扬打了这个电话。
可孙飞扬却满不在乎,说道:“古城广场上的那个舞台,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台,我们想上,随时可以。可新疆却是一个大舞台,这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登上的。这个大舞台从古至今都是引人注目的,我们必须怀着一颗敬畏之心,以真实的历史文化为蓝本,细心考证、精心筹备,才能创作出还原度高、真实感强的精品!喀什是新疆风情的典型,疏勒是西域文化的缩影,喀什的小舞台,连接着的可是新疆的大舞台,我们不得不严阵以待、精益求精。王处长,这都需要时间,委屈你给领导们多多解释了。”
“行吧。不过,你们也得尽快,我撑不了多久!”
王长辉在心里非常赞赏孙飞扬求真务实的创作态度,只好将自己化作桥梁,飞架在创作团队和领导之间了。
随后的一个月,孙飞扬依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要王长辉不找他,他必定销声匿迹。
王长辉坚持每周给他打个电话,了解创作进展,积极搜集孙飞扬团队不辞辛苦、千里奔波的苦情素材,好在局长面前有理有利有节地硬撑,不至于太过空泛。
局长见威逼利诱均不见效,而古城广场上的市民文化生活却渐入佳境,开展得有声有色,白天不够,夜晚都来凑,夜夜笙歌不断,也就不再关心沉浸剧目的创作进度了。
两个月后,连王长辉都懒得打电话了,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消失在新疆广袤大地上的孙飞扬,就这样从领导重视、大众期待的高光中,渐渐隐入尘埃。
“砰……砰砰”。
这天,王长辉办公室的门发出了极有节律的声响,像有人以门为鼓,在敲奏一首势如破竹……不,破门的《秦王破阵乐》。
“谁呀,请进!”王长辉赶紧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连忙应声答道。
晚了,还真就被那人破阵了。
门开了,一个须发皆长、连面貌都被遮掩得不够清晰的人影异常敏捷地蹿了进来。
王长辉吓得连忙起身,后退几步,靠窗站好,情不自禁地蹲下马步,摆出了一副迎击的架势。
这人太像入室抢劫的了!
谁知那人竟在办公桌前停住身形,毫不客气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开口道:“王处长,好久不见!”
王长辉一听声音有些熟悉,这才稍微稳住心神,缓缓挪步向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远看似猴、近看像猿的人。
“不认识了?”
那人“呵呵”一笑,用一只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挑,另一只手把下巴的胡须轻轻一撩,这才现出原形。
王长辉凑近看了好一会儿,惊讶地后退一步,抬起手臂指着他,惊呼道:“孙……你是孙飞扬!”
“哈哈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一别数月,王处长还另眼相看了?我得倒杯水,渴死我了。水在哪儿?”
王长辉有些惊恐地看着孙飞扬,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他很难将眼前这位身形消瘦、衣着随意、胡子拉碴、面目全非的人,和之前那位眉清目秀、身材健硕,衣着光鲜,从来都把自己装扮得一丝不苟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只不过,孙飞扬的外形王长辉虽不再熟悉,但他那机敏睿智的眼神,王长辉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此刻他的目光,甚至还多了一丝欣喜和坚定。
孙飞扬说完,见王长辉依然无动于衷,只好自己起身,在饮水机上接了好几杯水,像饥渴了好几天似的,猛灌了自己好一会儿,才满足地笑着抹了抹嘴,走过来重新坐下。
“我可是马不停蹄地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才赶到这里,渴死我了。”孙飞扬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道。
这时,王长辉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缓缓坐到孙飞扬的对面。
王长辉一开口,就让孙飞扬忍俊不禁又无可奈何。
“孙总,创作《大唐西域记》,是让你怀古,也没让你返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