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飞扬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道:“谁叫新疆地大物博呢!我们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奔走在考证历史、搜集素材、整理灵感的路上,实在是无暇顾及扮相。我这模样难道王处长看了不放心?流露出的可全是不畏艰险、艰苦奋斗的最美奋斗者的样子呐!”
王长辉也笑了起来:“孙总这尊样貌让人看了不仅放心,更为揪心。孙悟空陪伴玄奘西行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脱去凡胎,从猴到佛;孙总这次西行不知经历了多少难,也脱去凡胎,却从人到猴……造化弄人啊。”
王长辉说完,两人均开怀大笑。
笑毕,孙飞扬才正色道:“我久未露面,王处长怕是对我早就没有信心了吧。”
王长辉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啊,孙飞扬给大家画了一个文化大饼后,便销声匿迹。
王长辉苦等多日,连一缕实实在在的饼香都未曾闻见。
援疆也就三年之期,如白驹过隙一般稍纵即逝,再加上事务繁多,哪壶不开便提哪壶,不可能在一项未见时效和实效的事情上长相厮守。
虽然王长辉也深知创作一个精品剧目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地深入采风、构思创作,但人的精力实在有限,他只能将进展缓慢的《大唐西域记》暂且抛之一边,投入到亟待解决的其他事项上。
不过,他从未对孙飞扬失去信心,甚至还充满了耐心。
“怎么可能?孙总,我也是文旅战线上的老兵,对你们这行虽说不上精通,但也算了解。时间,才是煨出精品、愈久弥香的法宝。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儿来坐坐了?”王长辉结束寒暄,切入正题。
“取经路上,孙猴子到如来佛祖这儿来,还能干什么?不就是搬救兵吗?”孙飞扬笑道。
“说吧,是误喝了子母河的水,还是擅闯了盘丝洞?”
“王处长,听说你跟东华大学很熟?”
“不错,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沉浸式仿古舞台剧,逼真的古服饰是让观众身临其境、一眼入梦的不二法宝。《大唐西域记》的演出需要一批回鹘古服饰,听说东华大学已经开发、复刻了很多式样的唐代回鹘古装,王处长能不能按照我们的需求订购一批?”
孙飞扬说完,也不顾王长辉的反应,掏出一沓纸递给他。
“我们根据剧目需要,对回鹘传统服饰进行了细微的修改,这是修改稿。按照东华大学在上次喀什上海嘉年华活动上展现出的复刻实力,这点微不足道的修改定制,问题不大。”
王长辉接过那叠厚厚的修改稿,快速翻阅了一遍,心中惊叹:“想不到孙飞扬的考证竟如此扎实,这些都是典型的回鹘服饰图案,但又融入了舞台剧夸张艳丽的特点,看来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功。”
“没问题,我立刻联系东华大学,请他们尽快制作。”王长辉收起图稿,爽快地答应下来。
孙飞扬很是高兴,说道:“谢谢王处长,帮我们解决了两大难题中的一件。”
说完,他便立刻起身告辞。
看来西行路上,他一刻也不愿耽搁。
“两大难题?还有一件是什么?”王长辉好奇地问道。
“是音乐!唐代西域有着自己独特的音律,不仅曲风、韵味与中原完全不同,连音色、曲调更是迥然相异,究其原因,主要是西域的乐器独具特色。就拿当时流行的疏勒乐来说,使用的乐器种类就非常丰富,不仅包含中原的琵琶、笛等传统乐器,还有起源于西域的筚篥、羯鼓等。正是由于这些乐器的组合,才使得音乐的表现力更加丰富。”孙飞扬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如今,西域古典乐器难以寻找,唐时舞曲也湮灭在历史之中,古韵难求啊。不过,这还不算最令人绝望的,至少乐器还能复刻,乐曲还能新创,但擅长演奏这些乐器的传统老音乐人的消逝,才是无法挽回的痛。”
听完孙飞扬的感叹,王长辉只能闭口不言。
服饰、乐章,这两大最能体现时代特点的重要因素,缺失任何一个,都将是一台复古舞剧的败笔和噩梦。
即便鼎盛的唐朝,传世的古建、绘画、音律等艺术真品都极其稀少,更别说大漠之外的西域了。
“那……大唐西域记,就只能如梦幻泡影了吗?”王长辉轻声说道,“古城广场的舞台,我可还给你们留着……”
“怎么可能?”孙飞扬笑道,脸色立刻由阴转晴,中气十足地说道,“整个舞台剧的主线创作已经基本完成,现在正在进行舞美、服饰、人物造型和乐曲的设计创作。我相信,一个月后,我们将带大家重回西域,一夜观尽丝路上怒放的繁花!”
孙飞扬的铿锵激昂之语,如灵巧有力的五指,立刻拨动了王长辉平静如斯的心弦,仿佛在他心中奏响了一曲《十面埋伏》,瞬间鼓乐齐动、琴瑟和鸣。
“看起来是来搬救兵,想不到还打了这么多埋伏!简直是在我心灰意冷之时来了一针强心剂,是暗示我不抛弃、不放弃,相信他们即将绽放吗?这孙猴子,真是七窍玲珑心。”王长辉在心中暗自笑道。
不过,他在兴奋之余,也保持着战略冷静,追问道:“和西安的《梦回大唐》相比,如何?”
在王长辉看来,具有极高艺术水准和商业价值的《梦回大唐》,已经是沉浸式舞台剧的翘楚,恐怕也是孙飞扬团队的巅峰之作,很难超越。
按照他之前的预想,《大唐西域记》能有《梦回大唐》百分之八十的水准,就将在新疆演艺市场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可同日而语,完全没有可比性!大树和小草,能同与天齐?”孙飞扬严肃地说道。
“差距这么大?”王长辉忍不住脱口而出,心中的《十面埋伏》变成了《四面楚歌》。
“唐代西域虽偏安一隅,繁华程度不如长安十之一二,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吧。我们尊重历史,但也不必过分复原历史、严格区分层次。你们把西安的剧目培植成大树,也没必要把喀什的剧目践踏成小草吧。”王长辉在心中愤愤不平。
“王处长,剧目还在创作,我不便透露过多细节,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服饰的事,还望你多费心,毕竟首演迫在眉睫!”孙飞扬说完,神秘一笑,嘴角扬起一丝变幻莫测的弧度,随即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王长辉的办公室。
王长辉看着孙飞扬转眼便消失无影的空****的楼道,第一次对自己当初引进《大唐西域记》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喀什的文化正在新时代中升腾而起,可别被历史落下的尘埃阻挡了上升和蔓延之势!”王长辉心中懊悔不已。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拿起身前的电话:“喂,老季,我这儿有一些新的回鹘古服饰的设计图样,又得麻烦你让它们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