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辉虽声音不大、音调不高，但此言一出，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击碎了皆大欢喜的圆满。
偌大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本已起身、往公文包里装好笔记本、准备奔赴晚宴的专家们，又默默地从包里抽出笔记本，缓缓坐了下来；
那些本已喜笑颜开、三三两两相互恭贺道喜的领导们，旋即一起扭头，一边诧异地望向声音出处，一边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笔。
谁也没料到，在大家看来形式大于内容的评审推荐会上，临近无足轻重的会议尾声，一个以观礼身份做客莎句的人，竟如此无礼。
所有人脸上的喜气，此时变成了怨气。
所有人的目光也同时汇聚在了王长辉的身上，都想看看这位搅局者，要怎样挥舞起搅屎棍。
作为会议主持者，黄勇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
让“十二木卡姆”艺术走出新疆，在全国落地开花，是他从援疆伊始就悄然生长在心底的梦。
自从他来到莎句，了解到这项世界级的非遗艺术后，惊叹之余，又甚为惋惜。
一项世界级的非遗，听起来层次很高，但影响力却很低。
要想名副其实，怎能永远窝在新疆、窝在莎句？
如今，艺术团在莎句分指的推波助澜下，即将扬帆起航，黄勇的这个梦也无限接近于真实。
在这个关键当口，任何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对黄勇来说，都是极度刺耳，也是不允许存在的。
更何况，这个声音，竟出自自己曾经最看重、最倚仗的下属！也是自己曾经最想与之一起共同奋斗、实现梦想的人！
“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即便不捧场，也不要砸场！”
黄勇的内心翻腾起滔天的怒意，但面色依然平静如水。
他只是瞥了王长辉一眼，轻轻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淡淡地说道：“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我们这次的会议目的，是集思广益，助力新疆艺术走出去。任何不加考察、持片面消极观点、同时不看好新疆艺术前景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当然，这样的人，我们也不欢迎！”
会场开始**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盯着王长辉，嘴角浮现出厌恶不屑的笑意；有人开始收拾起面前的文件；有人看了看黄勇，又看了看王长辉，一副作壁上观的看客姿态；有人甚至还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
王长辉面红耳赤、如坐针毡。
他预想到了自己的那句话必将置自己于尴尬难堪的境地，但却完全没想到竟让自己难堪到孤立无援。
连最了解自己的黄书记也不再看他一眼，愤然离席。
“黄书记，各位领导、专家，恳请大家听我把话说完。”王长辉的语气近乎于哀求。
既然黄书记已经定了调，也就再没人愿意在此多作停留。
大家纷纷起身，鱼贯而出。
“十二木卡姆如果就这样以原生态的姿势单枪匹马走出去，别说掀起波澜，恐怕连**漾出一丝波纹都难！”
王长辉决定破釜沉舟，一不做二不休，扯着嗓子冲着离开的人群吼道。
“你说什么？！”
已走到门口的黄勇终于停下脚步，愤然转身。
他浑身颤抖，怒目圆睁，面目由于极度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
黄勇不再隐忍的怒意让所有了解他的人都很是震惊，王长辉的震惊更甚。
在他们看来，黄勇官场修为极佳，遇事从不慌乱，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
今天，如此反常的他真的是出于愤怒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火山。
它因梦想而变得炽烈，也会因为失去梦想而渐渐冷却。
如果有人想要在涌动澎湃的梦想上横加阻碍，它喷发出的熔岩将吞噬一切。
“王长辉，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你援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给自己的上升添砖加瓦？我告诉你，新疆，不是你的垫脚石！我知道，你干工作就喜欢挑肥拣瘦，专挑短时间能出政绩、能博人眼球的工作去干！莎句书店、嘉年华、手拉手活动……哪一项不是这样的工作？而推广‘十二木卡姆’这种新疆传统艺术的确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看到成效。毕竟，百年之功也没让它踏出新疆一步！你当然不会为这样的工作出力！”
黄勇朝呆立在桌旁的王长辉缓缓走去，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颗燃烧着怒火的子弹，射向王长辉内心引以为傲的自尊和自信。
王长辉没想到自己一向敬仰的黄书记竟对自己恶语相加。
他不知道这些怨毒的言辞到底是黄勇的本意，还是一种情绪宣泄。
王长辉的眼里顷刻间噙满了泪水，内心也被委屈、愤怒、伤心、痛苦等各种情绪紧紧缠绕。
他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黄书记，我不是不愿出力！我只是认为，与其总以老面目示人，不如改头换面！”王长辉大吼道。
“改头换面？”
王长辉的话让黄勇停下了脚步，也让众人的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
改头换面之后，那还是十二木卡姆吗？
众人虽心生疑惑，想要探询究竟，但一看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也只好强压住心中的好奇，一声不吭。
会场再次寂静无声。
“书记……要不，听他说说？”
终于，一位专家轻声说道。
这一声不甚响亮的探询，却如一道并不刺眼的闪电，引动出了滚滚惊雷。
“对，听他说说，看他还有什么高见！”
“十二木卡姆早已有定式，还能怎样改头换面？”
“就让我们听听他还有什么荒谬的理论！”
……
众人一边议论纷纷，一边从会议室的四处涌了上来，把王长辉和黄勇围在中央。
黄勇此时有些骑虎难下。
他环视四周，见众人皆被王长辉的振臂一呼引发了猎奇之心，而王长辉故作镇静的神情之下竟难掩一丝自信。
黄勇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他犹豫着要不要王长辉开口。
他害怕王长辉动摇军心，也害怕王长辉万一真有更好的办法，岂不是遗憾错过？
不过，他的忧虑并没有持续太久。
众口催促之下，王长辉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解决之道。
“要让十二木卡姆走出去，还要走得稳、走得好，非得用一招‘借尸还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