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实际上,这两个兄弟根本就不是因为没有空闲时间才未能亲临现场,相反,他们之所以托许周代交这份额外的礼金,完全是因为懒得自己跑一趟。
对于这一点,许周早已见怪不怪,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每当家中遇到类似的场合时,他们总是会用同样的理由推脱。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艰辛的日子。
父母辛劳终年省吃俭用才能积攒下来那么一点点钱财,原本计划用来给全家添置些像样的新衣裳。
然而每一次这样的愿望都难以实现,因为他们手中的微薄积蓄总会被许杨氏或那两个兄弟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借走。
尽管他们都信誓旦旦地保证将来定会归还,但自打有记忆起至今,真正履行承诺的次数却是零。
许周内心虽然焦急万分,也多次试图劝说父亲更加注重自身利益保护,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次情况略有不同,按照规矩其实只需要携带二十颗新鲜鸡蛋作为贺礼即可,但或许是出于对他人观感上的顾虑,亦或是内心深处那份未曾明言的竞争心态作祟,另外两兄弟非要比规定数额多上十枚铜板,并且还将这份额外负担转嫁到了他的肩上。
尽管心有不甘,但碍于家庭名誉考量以及避免无谓争执可能带来的更多麻烦,许周还是默默地掏出了那剩余十枚铜子儿补充完整,毕竟在他看来,鸡蛋也好铜钱也罢,在此时此刻似乎已经不再仅仅代表着一份礼物的价值,更是牵扯到彼此间复杂微妙关系平衡与否的关键所在。
这十个铜板,不知道父亲又要怎样精打细算才能节省出来,许安心里暗暗埋怨着。
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功。
于是等到那个记录礼金的人工整地写好名字金额后,便拉着一脸懵懂的弟弟许周又返回了人声鼎沸的大厅里。
“大家都先坐下喝点水吧,新娘子要到中午才能来呢!”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亲切。
说话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将几杯热气腾腾、刚沏好的茶水分放在每一位客人面前,包括那位态度有些冷淡的母亲——许杨氏。
茶香袅袅升起,在略显闷热的空气中散开了一缕清新气息。
听到儿子这么一说,许杨氏并没有露出丝毫感动或感激之情。
她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正忙碌着摆放物品的儿子。
“我怎敢让你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大少爷来服侍我啊,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得笑话咱们家没个正形呢!”
语调中夹杂着明显的讽刺意味,紧接着就自顾自找了张稍微偏僻些的小板凳坐下了。
“老二家的那个女人呐,眼睛长哪儿去了?快点给我拿一杯水过来,难道是打算渴死我不成?!”
她的声音尖锐而充满不满。
对此情景已经见怪不怪的许安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应母亲的挑衅,“奶奶、爹妈,还有各位长辈,请随便些歇息吧。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想要些什么吃的喝的东西,尽管告诉我一声就行。”
随后从厨房里端出了由热心邻居全柱婶准备的一大碟葵花籽,地搁在奶奶身边那张擦得锃亮的老式木桌之上。
完成这一切后,他才默默转身离开了这片充满家长里短与各种微妙关系交织的空间。
今天是铁犁叔的大日子,村子里所有人都为之欢腾。
作为村里的一份子,他自然要尽力为这一天添彩,不能让铁犁叔因为自己的事失了面子。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紧皱的眉头上,心里那股压抑已久的不满如同夏日里的热浪般汹涌起来。
“哼!平时连亲奶奶都支使不动的人,这会儿倒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忙碌,也不知道这全柱一家给了他多大的好处。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讨好啊!”
隔壁李婶尖酸刻薄的声音穿透薄薄的篱笆墙传入耳朵,每个字似乎都像一根根刺扎进心口。
“人家家里成亲的事,看他忙得就像是自己儿子结婚似的,真是让人恶心。”
“娘,你瞎说什么呢?!”
突然一个年轻却坚定有力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难听至当空气中的静谧,那是许周,他一贯以来都是这样正直且勇敢。
听到这话,老妇人气呼呼地回应道:
“怎么叫做瞎说?难道我没说错吗?咱们家的情况谁不清楚?他可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来安慰我,反而让我去依靠自己的儿子。
可是人家全柱他们家不是也有儿子么,凭什么非得他在那里装模作样、假装热心肠的样子给人看?简直就是在打我们的脸!”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之时,刚从院子里转过身准备离开的许安听见这些话后内心如波涛般翻涌。
尽管如此,凭借极强的意志力,还是忍住了想要立即冲回去反驳母亲冲动的想法,毕竟现在最紧要的是确保铁犁叔的喜事顺利进行,不能让私下的恩怨影响大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与此同时紧紧握住双拳,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将愤怒的力量一点点释放出去。
直到心中默默数到了十个数字——这个简单却又有效的方法帮助他重新找回了平静,双手也随之缓缓松开,但指缝间隐约可见的白色印痕依旧提醒着刚才所经历的心理挣扎多么激烈。
身旁渐渐有些议论声响起,只不过因为这是在别人办喜事的地方,大家都尽量压低了声音。
许安平时的为人非常和气,因此有几个人为他抱打不平。
“她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许安曾经真的对许杨氏说过,让她指望自己的儿子,别指望他帮忙?”
一个中年妇女低声问旁边的人,眼中闪过疑惑。
“这谁能说得准?不过许安确实自己都还没有成家就急于要分家了,说不定真的这样讲过呢。”
旁边的妇人回应道,声音里带着怜悯。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许安可真是有点不孝啊……”另一个男子皱着眉头轻叹一声,语气中既有不满也有无奈。
“也不能全怪罪到许安头上吧?你们也知道许杨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年原配许李氏嫁给她们家后不久就被逼得不成人样。
刚嫁过来时可是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啊!结果没过几年,硬生生被折磨成一把瘦骨伶仃,临走前整个人都没多少肉了,唉……”
众人闻言皆沉默片刻,似乎都在缅怀着那位逝去已久的可怜女子。
“这许杨氏也太过分了,走到哪里都不给亲孙子留面子。
哪个奶奶会故意毁掉孙辈的好名声呢?我看许安那孩子绝不是一个不懂是非轻重之人!”
一位年纪稍长的老大爷拍了一下桌子低声说着,满脸写着愤怒与不满。
“说起来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据说在他们还没分家以前,那位许杨氏连每日最普通的洗脸、洗脚都得让那兄妹俩亲自侍候。
不仅这些,就连屋内屋外所有的家务活都是由这对兄妹承担,扫地、烧饭、洗衣……样样都要他们来操持,而这位大姑奶奶自己则什么也不干,整天只知道指挥着人做这做那。
想想也是挺寒心的,这才过了多久啊,那些日子仿佛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了一样。”
“还有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呢!不仅咱们可怜的小安儿每天忙里忙外,听说连那二妞子也被当成廉价劳动力被赶去田间地头帮忙干活了。
我前些日子经过她家附近几次,还真亲眼看见小姑娘挥汗如雨的模样。
唉,小小年纪就这样辛苦地奔波,实在是让人心疼极了。”
“真的假的?这简直跟奴隶没什么区别了!”
“哎哟喂,您别提了,据我看啊,这对可怜的孩子之前在家恐怕是连温饱问题都没得到很好的解决。
记得早先听长辈们提起过,那时候他们瘦骨嶙峋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揪心。
有一次我还听见那位许杨氏埋怨两个孩子太没出息,说什么吃那么多东西居然还不长肉,简直就是给家里丢脸。
但自打分家以来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如今再看这对兄妹明显变得结实多了,气色也好得很,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听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那么回事。
说不定过去的日子,这对兄妹根本就没怎么吃饱过呢!要知道,长期营养不良的人想要健康茁壮地成长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没错,凭那位妇人那种尖酸刻薄的性格,谁敢保证他们会按时吃饭、顿顿有肉呢?或许很多时候连填饱肚子都成了奢侈的愿望。”
尽管大多数人都在为自己的亲人抱不平,但面对着众目睽睽之下的非议,身为当事人的许安心底还是不免生出了几分微妙复杂的情绪,既感激大家的好意支持,同时又隐约感到了不安与无奈。
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抵挡住周围人那些或打量、或同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
每当有人经过时,他会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手中的动作,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