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景戎率先接过信。
信是坊间最便宜的纸张,用的是粗糙二次成型的毛刀纸,墨水则是那种碎墨块研磨,能看出来写信之人,应当不太宽裕。
柳依依凑在旁边一块看。
信是在许平安住所中搜寻出来。
他是七年前入府做的长工,识字、会做一两个菜就当了帮厨。
信中文字写得很烂,不少地方都是大黑墨团,确实是许平安写得没错。
柳依依睫毛上下晃动,一目十行看下去。
【展信笑颜,娘您还好吗?】
【儿子在楚昭王府一切都好,只是想您,灵鸠也想您。】
【天寒地冻,娘在哪可冷、过得可好?身体还痛吗?吃得如何?】
【等您病好,我和灵鸠说了,把您接回来就给她脱离奴籍,我们就成亲,也好喜庆喜庆。】
……
洋洋洒洒厚厚一打粗看有三十多张,全是这样的家长里短。
每日都写,一日不断!
少女锐利的双眸扫过纸张,“许平安他娘呢?”
屋内吹拂温暖的香风,却无端带来凉意。
这正是这个沉默寡言侍卫最惊恐的事实。
他舔舔干涸的下唇,嘶哑又惶恐。
抬眸道——
“死了。”
不可能!
柳依依猛皱眉头,字字锋利直戳人心,“这墨迹崭新,最上面新的一张还能闻到墨味,最后还说接她回来,就成亲,好好的怎么可能死了?”
这,绝不可能!
只可惜这就是事实。
墨言与秦羽两个人顺着线索,从租户中去找许平安他娘的时候。
死了!
两侧邻居和隔壁对面在家的老人小孩全都看见了。
月余前,那间小屋有一个躺在担子上被裹着白布的身影连夜被抬出去。
说是得了肺痨,重病不治身亡。
箫景戎沉下眸色,“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吗?或者尸体找到没有?”
时间短暂,许平安与灵鸠已死,找起来需要时间。
侍卫摇头。
楚昭王摩挲虎口。
若是许平安母亲真死了,那他一定不会写什么等你病好。
一定是有人将他母亲接走治疗。
而代价就是,派他们来刺杀自己!
这般简单的逻辑,他不会想不明白。
可,到底是谁?
他不解,用如此精妙的手段?
这般恨他?
只能继续查,但未必查得出东西。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
放下信,还有两样,用旧的口脂和梳子?
梳子刻着龙凤呈祥的纹路。
一打眼就是自己用木头刻的,打磨抛光,认真做的。
侍卫将它们在旁边石桌上,柳依依伸手拿过,看得出来。梳子口脂被细心爱护保存。
灵鸠很珍惜,一分一毫都没有被磨损的痕迹。
只口脂里面少了一薄层。
柳依依放下东西,要再去看看信。
忽然,听到门口有一个小女孩踩到雪地,惊呼想逃走的声音。
门口王爷王妃两人眼神同时扫向那边,目光如刀,却见门口栅栏处一个营养不良可怜的小女孩躲在后面。
眼含泪光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是今天被柳依依绑在树上的三位帮工其中之一。
她脸上生着麻子,可怜地倚靠在篱笆外往里看。
墨言拧眉,解释道,“她叫小荷,在我们检查刘岁住所的时候,看见过,就流着泪站在门外。”
“但……”
少女歪头。
秦羽是急性子,补充道,“主子,她是个哑巴,我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哑巴?
箫景戎面色不悦,这么小的姑娘,找来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不如再去找一找许平安活着的娘亲,或是谁接走了她!
没曾想。
小荷能听懂他们说话,猛地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
一见到那肚兜就开始淌眼泪。
她哭得很轻,脸色蜡黄,脸颊两侧有两个长时间吃不饱留下的凹槽。
她咿咿呀呀冲着肚兜比画,眼泪止不住。
手也止不住。
跪着往前爬,着急要告诉他们什么。
众人手足无措。
听到自己可怕的声音,小荷眼中从希翼一点点蜕变成绝望。
墨言和秦羽脸色不好,他们没察觉到后面跟着丫鬟,作为属下是大大的失职。
更别说这是个哑巴。
对他们查案没有任何帮助。
两人立刻钳制住小女孩,对箫景戎抱拳道,“属下失职,先带人下去,马上去查,许平安的母亲和他们离开王府的动向。”
箫景戎点头,准。
只是几人带着哭成一团可怜见的小姑娘转头。
柳依依脑中闪过一个不容忽视的疑问。
她大喝,“等等!”
箫景戎侧头看她,少女肤白如雪,浑身露出一股机灵劲。
“你们王府,一月给下人发多少银钱?”
银钱,这事情还轮不到王爷亲自去管。
他侧眸看向侍卫。
墨言低头道:“仆人中有长工短工之分,还有拿着卖身契的奴仆,最低一月五百铜钱,逐层递加,最多的是府内的贴身侍卫和一等丫鬟,一个月四两,有赏赐。”
五百铜钱,在府中吃喝用度一应俱有,每个月能攒下不少来。
可为什么,她看向眼中水汪汪,却瘦得像把骨架子的小荷。
伸手指向小女孩。
“她一个月多少银钱呢?”
是啊,楚昭王府从不在银钱上苛待下人,最低等的下人一个月也有五百前,吃喝用度绰绰有余。
可是小荷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一瞬间,几人理解了。
府邸中一定有人贪污克扣!甚至还在欺辱弱小,膳房所有人都知道油水足,接近伺候主子的地方。
若是其中没有蹊跷,柳依依今日也不会被为难,刘岁张口闭口就是三两五两。
许平安母亲重病,等等。
若是他不仅克扣其他仆人的口粮还有月钱,甚至还克扣同为帮厨、采买的银钱。
她眼中发亮,和箫景戎对视。
异口同声道,“去查刘翠萍的房间!”
小荷听得懂刘翠萍,身形一阵畏缩。
柳依依瞬间知道查对了,查房间是否有贪污是第一步,如果真是这对母子在膳房胡作非为,那许平安和灵鸠想杀他们理所应当。
但王府,楚昭王不喜下人争利,遇到这样的事情是可以告诉管事,让管事给他们出头的。
如果没有。
那就是许平安和灵鸠有什么把柄在刘岁母子手上。
他们不敢告发。
无论无何。
都可以查到蛛丝马迹。
箫景戎休息好了,挥袖,一块去查!
给他仔细查,认真查!若真是母子两个在王府作威作福,楚昭王眼中容不得沙子,定然叫他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