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陛下雷霆大怒,京城禁军统领齐昌巡视失职,被当朝杖责五十大板。
珩王萧煜奉陛下之命,欲将刺杀一案严查到底。
事发突然,或有人爱女心切,或有人乱了阵脚,但经此一夜深思,整个定京城仿佛都平静了下来。
承明殿内,庚帝着一身龙袍朝服,负手背着身,不辨喜怒。
“朕打算将齐昌贬去兵部当值,晏淮,你在越北战功赫赫,可愿再多挑起个禁军的担子?”
“臣弟不敢。”
这话中满是试探,若是他敢应,下一个来行刺的,就是帝王亲卫了。
萧煜眉目低垂,“臣弟资质平平,却已先掌越北军,后为皇兄彻查凉州税案,若再担上京城禁军,臣弟实在惶恐。”
皇家薄情,庚帝更是连亲生手足都可以轻易诛杀,又何况自己这个异姓皇子?
世家权势滔天、大梁虎视眈眈,大越还需要他这柄利剑,否则,第一个被帝心算计之人便是自己。
禁军统领掌管京中治安,但行刺的是世家,万没有将齐老将军之子齐昌贬职的道理。
五十大板,做给世人看而已。
庚帝缓缓转过身,通身消去了几分冷意。
“世家无法无天,这幕后之人即便是郑家,也断不可再多留了。”
“皇兄圣明,只是……”萧煜眸色漆黑,“凉州税案牵连甚广,若想斩草除根,臣弟有一妙计。”
“哦?”庚帝凝眉道,“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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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内,堂门紧闭。
孙长敬与裴家家主裴钧礼坐于太师椅上。
堂下,探子回话道:“陛下有意让珩王接管京城禁军,珩王不仅回拒,还自请将凉州一案全权交由大理寺审理,自己回越北赴任。陛下斥责他才大志疏、鼠目寸光,整个承明殿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听罢都神色凝重,裴钧礼抬了抬手,示意探子退下去。
孙长敬“嘶”了一声,“裴公,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裴钧礼皱眉道:“萧煜不像懦夫之辈,此事有些蹊跷。”
“那萧煜每次上京都会向陛下放权示弱,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裴钧礼思索了良久,“陛下好不容易抓到世家的把柄,萧煜大权在握,怎会如此善罢甘休。”
孙长敬叹了口气,“你我本是为不时之需,才出此下策,没想到那曹世全如此不堪大用,才这么短的时日就漏了马脚。”
“不时之需?”裴钧礼眸中闪过一丝冷锐,“再这么下去,不时之需,就要变成不得不反了。”
先帝铲除世家之心坚决,先太子变法又甚有成效,郑家欲扶持靖王,即当今圣上,裴家却对宣王有意,政见不合,常有摩擦。
彼时柳家势微,裴、郑为争一个世家之首的位置又闹得不大好看。
自陛下登基之后,裴家便屡屡被打压,若是再等郑家扶持太子上位,他裴氏一族怕是就要一蹶不振了。
从凉州下手,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被看出了苗头,被萧煜那条疯狗紧咬不放。
“家主,珩王殿下有礼相赠。”门外有下人低声道。
二人听罢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进来。”
下人端着一锦盒进了门。
“此物是珩王殿下所献,说是昨夜情急之下对三公子出言不敬,特地赔礼来的。”
裴钧礼想起那个糊涂儿子就怒火中烧,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打开。”
锦盒当中是一柄羊脂玉如意,雕龙栩栩如生,晶莹剔透,纯净生光,一见便知是上品。
孙长敬微微凝眸道:“玉料做工等都不足为意,倒是这其中‘化干戈为玉帛’的美意,可以细细品味。”
裴钧礼掩上盒盖,方才还坚定不移的疑心竟有些动摇。
连萧煜那块狠骨头都肯做这摧眉折腰之事,难不成真生了几分退意?
“长宁巷一事差点要了端阳公主的命,人至今未醒,就养在他珩王府中,即便是铁打的,也该有三分惧意。”孙长敬自顾自道。
裴钧礼沉思着,“还是不可掉以轻心。不论萧煜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这长宁巷一事,还是尽快了结为好。”
“这个简单,不过是找个替罪羊而已,”孙长敬眼中寒光一闪,“事发之前,我那林家侄女正与五公主在茶楼叙话,反正她也命不久矣,不如就安上个忌贤妒才、买凶杀人之名……”
“不可。”
裴钧礼脸上浮现出些许蔑色,“你那套伎俩,骗得过寻常百姓,还骗得过满朝文武和陛下?刺客是冲着萧煜去的,不能从五公主那边盘算。”
孙长敬垂了头,一时无言。
裴钧礼眯了眯眼,又沉声道:“替罪羊好找,但此案却是萧煜的试金石,若他当真不愿再趟浑水,就该不了了之,拿此案投诚。”
“可若是我们当真被逼入了死路……”
裴钧礼眸光晦暗,抚着胡须道:“凉州一带,是二皇子的封地,我们也该打打那边的主意。”
“二皇子?”
“陛下不是给二皇子与令爱赐了婚吗,”裴钧礼意味深长,“今时不同往日,陛下铁了心揪住凉州不放,难道我们坐着等死,还是眼睁睁看着郑家扶持太子登基?”
孙长敬愣了愣,挑不出话中错处,但想起前不久方闹过退婚,还与齐伯义大吵一架,脸色有些发青。
扶持二皇子,这是如今裴孙两家可选的道路中最为稳妥、也是最有前景的一条。
可他怎么就觉得,此路像是被人刻意铺好了一般,隐隐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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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郑府内。
“你当真看得不错?”郑世渊疑道。
“回家主,千真万确。那锦盒是珩王身边的近卫寻影亲自送去的,人去时还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只说是给裴三公子赔礼的。”
周家家主周绍冷声道:“世家百年上下一心,如今,怕是要被这裴姓小儿毁于一旦。”
郑世渊眼珠转了转,刻意平静道:“单凭一个锦盒,也不能断定他们便与萧煜有了勾结。”
“郑公!”
周绍站起身,苦口婆心,“那长宁巷一事,之前可曾有什么人来和您商议?裴、孙二家早已和士族离心,若您再如此仁厚下去,昨日之柳氏,便是来日之郑、周!”
见郑世渊神色依旧迟疑,周绍恨铁不成钢般地道:“凉州是二皇子的封地,那裴钧礼说不定已经生了夺嫡的心思,郑公不该如此放任啊!”
郑世渊长眉紧锁,双眼略显空洞,“罢了,罢了,此事等我再考虑考虑。”
周绍是个急性子,此刻看着他这般镇定的模样,只觉心乱如麻,道了声告辞,便扬长而去了。
屏风之后,郑家公子郑阶缓步走出,对着门外那道步履匆匆的身影,轻轻勾起了唇角。
“父亲英明。”
郑世渊一改方才的无措,他眸光一暗,抬盏抿了口茶。
“你说说,英明在何处啊。”
郑阶凝眸道:“裴、孙自寻死路,我们郑家置身事外,可借周绍之手,为萧煜推波助澜。”
“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