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山庄内，陆昭一袭青裙，头戴纱笠，端坐于破木桌案前。
堂内灯光昏暗，地面积尘，空气中还隐隐透着一股血腥。
此时团团围站的龙云残部，各个虎口生茧，威武雄壮。
“苏姑娘想要同我赤练山庄做生意，就得守我们山庄的规矩，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见诚心。”
桌案对侧，自称“大当家”的男人面露凶光，长刀摆在右手之侧，似是想吓退来人。
江湖上的交易需知根知底，更何况此时已无路可走的龙云镖局。
化名“姜照”的陆昭丝毫不见惧色，她只从容抬头，语调平静。
“叫你们真正的当家隐修罗出来，我自然会以诚相待。”
听到“隐修罗”三字，满堂都陡然变色。
在那一瞬间，身前男人骤然抽刀，寒刃架在了陆昭脖颈之侧。
剑光微寒，轻纱之后，陆昭目光斜垂，眼含不屑。
“既知底细，还敢来此？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听罢，她只轻轻勾唇，望向人群之后的一架木屏风。
“寇入穷巷，满堂将死之人，有何不敢？”
“你！”
那人眼侧青筋暴起，盛怒之下，长刀几乎要直接斩了下去。
而正在此时，人群之后却骤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姜姑娘好大的口气。”
在座诸位都心中一惊，纷纷旁退开道。
那男人也眸光一暗，收起了长刀。
木屏风后，一人红衣劲装抬步走了出来，在陆昭之前负手而立。
她凤眸上挑，入鬓长眉间笼着一股英气，气势恍如惊雷骤雨，容姿冷艳无双。
“姜姑娘不妨说说，我赤练山庄怎就成了将死之象？”
眼前这能让这一群江湖人士心悦诚服的女子，大概就是镖局少主卫审容无疑了。
陆昭微微颔首，“卫少主。”
卫审容眸光一顿，没想到此人不仅知道隐修罗，还一眼看透了自己的身份。
龙云镖局在山庄落脚不超过三日，消息如此灵通，又能一眼识破隐修罗真身的，该是何等手眼通天的人物。
陆昭忽视她眼中的警惕，只泰然道：“龙云镖局为松江知府曹世全走银镖，行至邕州之前，令尊与龙云主力却一夜之间惨遭杀害，曹世全也死于非命，卫少主带旧部盘踞于此，本是为查明真相。”
卫审容面色阴沉，眯了眯眼，“姜姑娘知道的东西不少。我龙云隐匿在此，骤然被你得知行踪，你孤身前来，就不怕被灭口吗？”
陆昭轻笑一声。
“我敢孤身入京郊群山，定有不会被灭口的把握。卫少主若是实在想杀，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她神情淡然，却气场凌人，加之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众人更添了几分信服。
“龙云在此处落脚三日，大概也已经知晓，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凉州税案一事。”
卫审容神色不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凉州税案关乎着数百人的性命，曹世全要运送赃银，绝不会假手于镖局。”
她接着道：“当时，曹世全贪墨之事败露，世家派人北上凉州灭口，龙云走的镖是曹家卷铺盖跑路的金银细软，因此被殃及。龙云之名，另还做了从凉州到邕州走私锐银的替罪羔羊。”
卫审容倏然一顿，她看着默默抬眼的陆昭，眸中寒光闪动。
陆昭从容问道：“卫少主，我所言真相，是否有假？”
龙云大当家是城府极深之辈，三天时间，够她查清真相、筹谋造反。
江湖之人少懂朝堂之事。
上一世，她几番陈言或石沉大海，或落入世家手中。
裴家早知在赤练山庄盘踞的龙云残部，暗中步步紧逼，只等着他们起兵谋逆，轻而易举被禁军拿下，便坐实了这走私税银之名。
开春之后，按照旧历，皇室与京中贵胄纷纷前往宝台山大相国寺祈福，正是那时，龙云旧部被逼无奈，鱼死网破。
卫审容眸中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姜姑娘得知如此复杂的隐情，究竟是敌是友。”
陆昭轻轻勾唇。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三言两语阐明朝廷重案真相，怀疑是世家派来的卧底也不为过。
若这龙云镖局的大当家如此轻易便放下了戒心，她反倒还觉得不堪大用。
“我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的龙云只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继续在此筹谋前路，终有一日被幕后黑手察觉端倪，一网打尽。”
“第二，起兵谋逆，举部抄斩，冤情隐没于官场暗流当中。”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符令，展于众人眼前。
“端阳公主，可以给你们第三条路。”
身前人坚定的语调传来，三言两语道破龙云现状，令牌之上凤纹生辉。
在场众人都表情一滞，卫审容也是脸色微变。
“端阳公主？”她似信非信。
这令牌的确做不得假。
如果背后之人是端阳公主陆昭，那么眼前此人，是宫中女使？
陆昭勾唇道：“第三条路，端阳殿下助诸位查清真相，报仇雪恨。”
卫审容听罢先是一顿，随后眉头轻蹙，眼中警惕更甚。
人群当中立即有人喊道：“我们凭什么信得过端阳公主？”
“五公主在并无权势，怕不是假意求和，转头就把线索卖给朝廷！”
陆昭淡然道：“若是五殿下有出卖诸位的打算，大可将赤练山庄上禀，何须派我来此？”
此话一出，猜疑不尽的几人都喉间一噎，不知该如何反驳。
陆昭眸光熠熠，望向卫审容。
“世家把控朝堂，皇帝身不由己，就连最能与强权抗衡的珩王萧煜，最近都在同世家示好，卫少主可还有的选吗？”
卫审容轻轻垂眸。
她所言的确不虚。
本还想设法联系珩王，但朝中局势早已大变，怕是即便陈明真相，也无力扭转大局。
龙云做不到，一个刚刚名声显露的无权公主便能做得到吗？
陆昭将她神态中的疑虑尽收眼底，她泰然起身，朗声开口。
“我相信卫少主以一女儿身掌管龙云镖局时，也受到了诸多非议。可在那之后，‘隐修罗’劫富济贫，甚至立下战功，龙云镖局在其麾下也蒸蒸日上。”
“端阳公主和你是一类人。违抗世家，结交龙云，只为自己拼出个立足之地，为大越百姓，争一份安然度日的生机。”
那番言辞犀利恳切，加之丝毫无缺的辩论珠玉在前，在场之人都陷入沉思，面色露出了几分松懈。
独那欲劝动的主人公卫审容，凝视着纱笠之后陆昭的眉眼，一语不发。
“大当家！不好了！”
堂门被骤然推开，风雪飒飒闯入，一守门人神色慌乱，惊恐开口。
“玄甲卫陈兵庄外，萧煜要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