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众人,包括陆昭在内,听了此言心中都是一惊。
大军压境的纷乱当中,卫审容望着陆昭,眸光一闪。
她只思忖片刻,便骤然抬眸,拔剑出鞘,指向陆昭。
在那刹那,一见大当家动手,慌乱当中的龙云旧部立刻冷静了下来,各个手探腰间刀柄,面色不善。
剑尖离陆昭心口只剩咫尺之距,二人相顾无言,寂静当中,唯有剑鸣流转的余音。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她却感受不到卫审容身上的杀气。
“玄甲卫陈兵几何?”
报信之人答道:“骑兵百余人。”
卫审容面色一沉。
萧煜的玄甲卫人人可以一敌十,龙云旧部只有七十之数,更遑论来的是骑兵。
她看向对面只沉吟片刻便镇静下来的陆昭,语调微寒,“姜姑娘前脚刚到,珩王便查到了此处,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身前剑蓄势待发,话语之中满含试探。
陆昭上前一步,凝声道:“我,可使萧煜退兵。”
此话一出,卫审容长眉一凛,若非是如此迫在眉睫的时刻,满堂几乎要笑出声来。
越北杀神,少年将军,即便是大梁压境也能以少胜多,区区一个宫中女使,有何底气出此狂言?
陆昭无心辩解,只沉声道:“卫少主想打还是想谈?迎敌必败无疑,若是想要谈判,凭我手中的公主令,在珩王面前尚可说得上话。”
卫审容眸光凛厉,话语平静,“萧煜明里向世家示好,暗中派人调查龙云镖局,几日的时间便已杀到山庄来,究竟是以退为进,还是要拿了我龙云旧部结案交差?”
“比起初见之人夸下海口的保证,我更愿意相信实物。龙云镖局可以是含冤部众,也可以是造反的逆党。”
卫审容狠下心,凝眸道:“姜姑娘若是不想让端阳公主同反贼有什么牵扯,就该交出符令,物尽其用。”
陆昭看着她伸出一只手,刹那间便理解了其中含义。
她笑眼淡然,“端阳公主眼下就在珩王府中,不论你们认不认罪,都会有所波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卫少主想靠这枚令牌逃出大越关隘,又能逃到几时呢?”
身前人微微一怔,陆昭却骤然上前,将符牌放在了卫审容手中。
“以此令为押,请少主于檐上架弩,我愿为人质,前去相谈。”
她的话胸有成竹,掷地有声。
卫审容听罢,看着掌心公主令,手中剑柄一顿。
身前人信然道:“此刻逃走,复仇一事再无可乘之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龙云旧部也会有所折损,卫少主可愿信我一次,赌上此局?”
山庄之外,风雪凛凛,十万火急。
望着她从容坚定之态,卫审容心中蓦然生起了一个猜测。
此人究竟是宫中女使,还是……
她微微凝眸忽而利落收剑,扬声道:“架弓弩,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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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矗立,夜色浓重,大雪纷飞。
军阵内零星的火把照亮马上人影影绰绰的英姿,萧煜望着孤身出山门的一道白衣身影,微微凝眸。
即便头戴纱笠,他也不会认错。
陆昭,竟在查探凉州税案一事,还抢先自己一步,到了赤练山庄当中。
如此一来,当日长宁巷,又怎会是巧合。
另一头,寒风烈烈吹得衣袍鼓动、遍体生凉,陆昭望着三丈之外的铁骑,默默收紧了指节。
萧煜明处在向世家示弱,探赤练山庄绝不会大张旗鼓,眼前的玄甲卫,实则不足百人。
她从容上前,却见阵前统领略一抬手,命整装待发的玄甲卫撤了弓弩。
陆昭一顿,难道自己的伪装做得这么烂,萧煜隔这么远都能看出来?
她定了定神,望着黑甲将士们高声道:“我乃端阳公主传令使,来者何人,胆敢调兵出京!”
听着那“传令使”一句,萧煜唇边蓦然染上几分懒散的笑。
这小狐狸的演技倒是炉火纯青。
他下令全军不动,命燧云拿了把伞来,倏而翻身下马,踱着步子朝陆昭走来。
荒山之上烟尘四起,那道颀长身影临行雪中,伴月而来。
等萧煜上了长阶,陆昭才微微俯身。
“原来是珩王殿下,下官失礼。”
萧煜轻挑长眉,这才撑开一路拎过来的桐油伞,倾向身前。
他抬眸看了看远处埋伏在楼檐上的弓箭手,眼底波澜不惊。
“公主勾结逆党,是想杀我?”
“怎敢,”陆昭对上他满含戏谑的眸子,低下声,“龙云镖局并未参与凉州税案,九皇叔抓错人了。”
萧煜垂下头,方才走来几十步之距,他长长的睫毛接了几点雪沫,眸子在月色之下泛着意味深长的光。
大到凉州税案内情,小到一个区区龙云镖局,好似全部运筹于她掌中,陆昭是如何算到这一步的?
她似乎看透萧煜神情,沉声解释道:“龙云镖局运往邕州的是曹世全跑路的私财,裴家所贪墨的税银皆在邕州与城东私库中,九皇叔若是查到凉州账册,一对便知。”
萧煜听罢,骤然了上前一步,俯身在陆昭耳侧。
墨袍压身,雪松香扑面而来,陆昭顿了一顿,却并未后退。
“五殿下连裴家私库都知晓,看来本王要审的是你,而并非龙云旧部。”
那嗓音低沉喑哑,刺得她耳畔发痒。
“我知道的还至于此。”
陆昭挑眉,“九皇叔若想早日从此案脱身回到越北,不妨同我合作。”
轻纱飘舞之下,眼前人奕奕的目光偶然显露,萧煜视之,轻哂了一声。
他本不急着脱身,也不急着回越北赴任。
但若是陆昭谈到合作,他倒甘心入局。
“如何合作?”
“我会助九皇叔彻查此案,前提是,你要退兵回京。”
虽然萧煜表面是为陛下效力,但此前的经历让她知道,他对世家大案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
即便上一世萧煜查了个水落石出,但有自己从中斡旋,裴家最终也片叶未曾沾身。
凉州税案并非绝对的是非胜负,而是她陆昭站哪边,哪边就可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