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砖上的爆竹花纸如鲜血满街,二人并肩而行,靴底无情地踏过。
方才多喝了几杯冷酒,此刻酒劲犯上来,加之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一段堪称赌命的对峙,陆昭一时间只觉浑身发麻,眼前有些晕眩。
她靠在珩王府的马车榻上,抬手掀开窗帘,任初春的冷风吹得襟口生凉。
看着远去的喜宴喧嚣,陆昭低声道:“九皇叔会为了利益,与不爱之人成婚吗?”
“不会。”
身侧传来萧煜斩钉截铁的声音。
“那你会为了利益,杀死曾经的意中人吗?”
萧煜听到“意中人”三字顿了顿,“不会。”
她轻叹一口气,将胳膊搭上窗沿,而后枕了上去。
街边灯光映照得身侧人眸如琥珀,萧煜望着她有些懊恼的神色,将自己的披风盖了上去。
“陆昭,你醉了。”
“我没醉。”
她沉默了良久,轻声道:“若是再醒来时,姜夫人还不曾疯癫,陪我重新长大一次就好了。”
萧煜心头一怔。
陆昭思绪有些不清,提起往事便喋喋不休。
“萧煜,你可知我的封号为何是端阳?”
“不知。”
他柔声回着,看眼前瘦弱的身躯终于露出脆弱的一面,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抚了抚她的发稍。
陆昭闭上眼,声音有些发哑:“只因我是端午出生的,内务府便随意拟了这么个封号……”
“父皇看也没看,只任由他们定下。圣旨没有,册封礼也没有……我就这样成了‘端阳’。”
萧煜敛眸,眼尾有些发红。
原来她的生辰是端午节。
他轻声道:“你不喜欢‘端阳’是不是?”
陆昭点点头,她那只柔弱了片刻声音,忽而变得底气十足。
“我才不稀罕什么端阳。”
“做便做镇国公主,做大越皇太女!”
萧煜听罢,轻笑了一声。
眼前人醉得不清醒,他的胆子也变大了一些。
萧煜沉下声,语调中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好,你做皇太女,我做你的臣子。”
“以后,我叫你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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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融融,萧煜背着昏昏欲睡的陆昭,走在宫中的偏僻小路上。
两人身影相叠,垂下的衣衫在微弱烛火中缓缓摇曳,空中骤然飘起的小雪,落了满头星星点点的洁白。
梧桐在前提灯引路,于无边寂静中叩响了重华宫的侧门。
宫中有宁妃的眼线,殿下吩咐过,类似这种情况,应当走侧门从后院进入寝殿,由苏嬷嬷或故秋前来接应。
过了片刻,金檐覆雪,满地霜白。
苏嬷嬷从内推开宫门,望着眼前的情景愣了愣神。
来人剑眉星目,身姿修长,即便被背上的五殿下弄乱了耳侧发丝,却不见丝毫凌乱狼狈之态,在这风雪依依中尽显清贵淡然。
那道冷漠的目光撞入眼中,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连忙伏身道:“见过珩王殿下。”
萧煜背着陆昭从容踏入门中,嘱咐道:“她喝醉了,屋内多添些碳火,再命小厨房煮碗醒酒汤来。”
“是。”苏嬷嬷应道。
萧煜不仅在长宁巷救了五殿下,还对人如此上心,亲自把殿下背了回来……半点不像世人口中杀孽满身的少年将军。
她一颗悬着的心有些放松下来,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
寝殿门前,萧煜停住了脚步。
“本王不便入内,好生将你们殿下扶进去。”
“是。”
梧桐上前,想将五殿下搀扶下来,但那背上人却任凭自己怎么拉都纹丝不动,只一味扯着萧煜的衣襟。
“好冷。”
陆昭一边喃喃着,一边往斗篷里缩了缩,那张脸在萧煜颈背处越埋越深。
萧煜顿了顿,环过她腿下的手紧了几分,“我先送她进去,不要染了风寒才好。”
梧桐思索了片刻,想到在珩王府时殿下也不大在意这些,且此刻天寒地冻,她又不肯撒手,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殿下了,奴婢去打些热水来。”
萧煜微微颔首,带陆昭入了殿中。
他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盖了好几层的被子才安心。
榻上人青丝如雾一般氤氲开来,将姣好的面容半掩住,在幽暗的烛光下更显风华。
她唇上胭脂在自己衣衫上蹭成了模糊的一片,嘴角洇开朦胧的朱色,好似缠绵亲吻后的情状。
萧煜垂眸,移开了目光。
他明显意识到自己温热的脸颊,和难以抑制、吵闹不停的心跳。
萧煜方站起身来,准备撤下纱帘,陆昭却忽而拉住了他的袖角。
“母妃……别走。”
她尚在睡梦当中,呢喃着含糊不清的梦话,但萧煜也听得一清二楚。
即便表面上装得满不在乎,即便姜夫人对她严苛到堪称狠毒,陆昭心中,终究是希望母妃尚在人世的。
萧煜躬下身来,指尖揉开她紧皱的眉头,温声道:“好,不走。”
七年前风雪交加,她也是这般愁眉不展地躺在榻上,险些因高烧送了性命。
那八岁的孩童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叫了一整夜的母妃。
“殿下,醒酒汤好了。”
听到门外苏嬷嬷的声音,萧煜试着往外扯了扯衣袖,陆昭却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他无奈道:“进来吧。”
苏嬷嬷端着醒酒汤进来,看着陆昭攥住衣袖的手已用力到指节发白,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五殿下很是信任珩王殿下。”
萧煜听罢,只想起她满口的交易与满心的利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她只是把我当做母妃了而已。”
苏嬷嬷摇摇头,含笑道:“若非殿下信任之人,即便是醉了酒,她也不会这样放心地任自己睡过去的。”
萧煜一顿,垂眸看着她有些缓和的神情,虽还是对苏嬷嬷的话将信将疑,目光却染上了几分柔和。
“劳烦嬷嬷将帷幔遮下来,等她松了手,我再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