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内,满地皆是俯跪的奴仆与粉碎的瓷器,陆檀勃然大怒,将桌案上的书册一扫而下。
“荒唐!我堂堂大越嫡出公主,就凭那陆昭在父皇面前的三言两语,便要退出国子监待嫁择婿?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套茶盏砸向了门侧,恰在此时,郑皇后从容步入了门中。
“皇后娘娘驾到!”绯云厉声道。
陆檀正在气头上,勉强行了一礼,把头偏过去,不做理会。
郑皇后目光扫过殿内的一片狼藉,冷声道:“大越嫡出公主,就是这样的气量?”
“母后!”
陆檀转过身来,长眉紧锁。
“那陆昭不知道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难道我就要这样退出国子监不成?”
郑皇后坐于主座上,苦口婆心:“现在以择婿之命退出,方能保住你在京中的盛名,难道要等她将呈给陛下的名单公布出来,你才肯死心?”
陆檀怒声道:“难道我们就任由她这样算计?!”
“檀儿,”郑皇后眉头皱了皱,“母后自然不会平白让你受这番委屈。七日后,大相国寺祈福,不必我们出手,陆昭便会生不如死。”
陆檀一顿,“是谁?齐贵妃?”
郑皇后不言,只垂了垂眼,眸光深沉。
若非她的人引着齐家探子发现昨夜陆昭的行踪,他们也不会对陆昭的婚事打起主意。
齐氏自以为能从与裴、孙的牵连中脱身,实则早已入了郑家的圈套。
单凭一个凉州税案,便能将背叛世家者,和二皇子、五公主这些碍眼之人尽数除去。
“周氏子模样生得俊朗,品行端正,是母后为你千挑万选的驸马,你只需听你父皇的,好生备嫁,再等着看陆昭如何自掘坟墓即可。”郑皇后淡然道。
“周氏子?”陆檀心中一冷,嘴唇有些发颤。
“儿臣与他从未见过,母后千挑万选的究竟是驸马,还是能为皇兄稳固太子之位的助力……难道只有皇兄才值得母后在意,儿臣在国子监欲竟之事,就只能拿来做交易吗?”
“永宁!”
郑皇后瞪向她,“你是大越公主,入国子监求学不过是锦上添花。从前由着你胡闹便也罢了,你还当真以为女子可以依靠才学在这定京安身立命?”
她望着陆檀愈发苍白的脸,语调沉了下来,“财、权、地位,才是你应该依仗的东西。等你皇兄如愿登基,你便是大越唯一的公主,想要做什么做不成?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陆檀挺直的脊背向后摊靠了下去。
自己十几年来为了达到母后严苛的要求,付出了多少心血,时至今日,竟成了一句“胡闹”。
难道她苦修琴棋书画,在女学中受无数夸赞,只是为了择婿时能为皇兄铺路吗?
郑皇后上前,抬手擦干了她的眼泪。
陆檀望着母后柔和下来的神情,在心中麻木地告诉着自己,她根本无需和陆昭相争。
只要等,等到皇兄登基,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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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从承明殿回来时,裴砚璋正等在重华宫外。
她坐在轿子上,看到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原本颇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云端,只觉有些晦气。
“五殿下。”
眼前人作揖行了一礼,神色较之往常见到自己时冷淡了几分。
陆昭居高临下地望向他,面无表情,“裴公子有何贵干?”
裴砚璋一顿,自己在宫门外站了半个时辰,守门的下人阻拦便也罢了,没想到陆昭不仅不邀他入内相谈,竟连轿子都不落下来。
不过那恼意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抬起头,询问道:“昨夜在二皇子府上,偶听柳家四姑娘提起她前些日子当街拦驾一事,五殿下可知她回府受主母责骂,还被动了家法?”
陆昭挑眉,“所以呢?裴公子想为她出头?”
裴砚璋眉心一凝,“五殿下不反驳,此事竟然是真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本公主没必要同你解释。”陆昭懒散地靠在轿座上,目光都不投去半分。
裴砚璋脸色不大好看,但只以为她还在因昨日喜宴上的事生气,便没有理会那情绪,开口劝道:“此事虽与我无关,但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柳姑娘却险些因此送了性命,相信五殿下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此等地步,若是殿下得空,还是去柳国公府慰问一番为好。”
陆昭闻言冷笑了一声,“裴公子既知与你无关,又为何要来多管闲事?难道同你有关,你便可以对本公主指手画脚吗?”
裴砚璋一噎,看着那张冷艳又满是嫌恶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殿下误会了,裴某也是为了殿下好。”
又是这句话,陆昭皱了皱眉。
上一世他要娶柳芊芊过门时,和在牢狱中劝她归降陆涟时,他都是这么说的。
陆昭本不愿再理会,但此刻平白被激出了满腔的怒意,倒是好好想同他吵上一番。
“当街拦驾,按律当斩。若此人并非柳芊芊而是刺客,我定会血溅当场,届时,裴公子还要我的尸骨给逆贼登门赔罪吗?”
裴砚璋神色一僵,“哪里有殿下说得这么严重?柳姑娘只是想为兄长送些衣物,且险些死于家法之下的是她……”
“她说她险些惨死,那裴公子可在她身上见到了一丝伤痕?她又为何不出十日便可下地行走,甚至刚被责罚完就被允许参加京中宴席?”
柳家的暗桩早就来报,柳芊芊将罪名安给了她与宋鹤引,因此才有宋鹤引那夜抱着母亲的牌位被赶出了国公府。
她浑身上下可是不曾受过一点伤,即便是受了,也是咎由自取。
陆昭见他不言,继续笑道:“裴公子自诩君子,却敢忤逆本公主,还同未出阁的女子讲闲话、扯家常,不分青红皂白便让我登门赔礼,你以为整个定京都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
裴砚璋急声道:“五殿下,我并无恶意。我同柳姑娘也是清清白白,只因她迷了路才出手相助而已,没有什么旁的心思,我心中只有……”
“裴公子慎言。”
陆昭打断了他,眼中满含嫌恶与不解。
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多,他竟只一味辩解对柳芊芊的心意,莫不是误以为自己吃醋了吧……
她心中一阵恶心,不愿再多说只言片语。
陆昭抬了抬手,“把他拉开,不要挡了本公主的轿撵。”
随行宫人立刻道:“是!”
裴砚璋不由分说便被下人们禁锢在一旁,不情愿地让了一条路出来。
他看着那轿子进了重华宫内,还听陆昭冷声吩咐着,以后一律不准自己入内。
裴砚璋一时脸色铁青,想起昨夜柳芊芊之言,心中对陆昭的印象不由得便动摇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