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援朝罵了一句,繼續趕路。
從田集村到紅星公社的駐地黃堂村,大約七八公裏,陳援朝走了將近兩個小時。
“黃堂”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五年之後,全國範圍內公社改成鄉鎮,紅星公社也改稱黃堂鄉。
因為某些領導做事太荒唐,黃堂鄉也因此出名,被人戲稱為“荒唐鄉”。這是後話。
走在黃堂村的大街上,一路經過衛生院、供銷社、食品站、派出所等單位,前麵不遠處就是紅星公社大院。
公社的大門前,隻有一副牌子——“龍山縣紅星公社革命委員會”。
在這個年代,任何地方正府的權力都屬於革命委員會,簡稱“革委會”。
其他機構或許還有,但是沒什麽權力,已經被忽略不計,連牌子都沒有了。
陳援朝向看大門的老頭道明來意,然後就徑直走向宣傳科。
文藝宣傳隊隸屬文化站,而文化站又歸公社宣傳科管轄。
陳援朝要進入文藝宣傳隊,必須經宣傳委員的批準,這是必須的工作流程,誰都要經過這一關。
宣傳委員池冬梅是個胖乎乎的大姐,她看到陳援朝遞上來的介紹信,隨口問道:“原來是田誌邦推薦來的人,對他,我還信得過的!小夥子挺帥嘛,結婚了嗎?”
“沒呢!”
“有對象了嗎?”
“也沒呢!”
“別騙我!你小子這麽帥,肯定招姑娘喜歡,能缺相好的?說不定已經和姑娘鑽過草垛了!”
“池科長,我真的沒有!”
宣傳委員,俗稱宣傳科長,陳援朝叫她“池科長”沒毛病。
陳援朝故意裝出一副羞澀的樣子,他知道,像池冬梅這個年齡的女人,最喜歡調戲他這樣的小鮮肉。
隻要能讓自己順利通過,讓對方調戲幾句也沒什麽。
池冬梅似乎獲得極大滿足:“鑽草垛沒什麽要緊的,親親嘴、摸摸咪咪,也沒什麽大不了!”
她又調戲陳援朝幾句,就蓋了宣傳科的章。
陳援朝拿著已經有兩個章的介紹信,走出公社大院,前往幾百米之外的文化站。
文化站在黃堂街的最外圍,之所以要把它建在這麽遠的地方,是因為每年的這個時候,文藝積極分子都要吹、拉、彈、唱,從早到晚,擾民呐!
眼看著離文化站越來越近,陳援朝突然一拍腦袋:“我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
昨天晚上,陳援朝想跟幾個知青,尤其是女知青們說一件事。
他想提醒她們,大家每天晚上睡覺時警醒些,柴火垛別讓人給點了,否則今年冬天很難熬。
這種話不能隨便說,因為隻要他一提起,人家就會問,你怎麽知道有人要點我們的柴火垛?是誰要點?我們怎麽得罪他了?
陳援朝自己也沒有真憑實據,再說,現在離事情發生還早呢。
當時,他一直想在楊柳麵前展示才藝,結果就把正事給忘了。
“現在都已經到黃堂街了,再走回去也不值當,我先去宣傳隊報名。等到穩定下來,我再抽時間回去一趟!”
想到這裏,陳援朝大步走進文化站大門。
剛建成不久的文化站總共有八間瓦房,瓦房前麵是訓練場,有四個人正在各忙各的。
好熱鬧!
一個二十出頭的俏麗少婦在唱樣板戲:“奶奶,你聽我說……”
一個身材瘦高、滿臉褶子的中年人在拉二胡為少婦伴奏。
一個相貌英俊的小白臉揮著馬鞭,模仿楊子榮打虎上山的動作。
一個身材圓滾滾的小黑胖子正在翻跟頭。
看到陳援朝走進來,那個翻跟頭的小胖立即停了下來,攔在他的麵前:“你找誰?”
陳援朝目光越過小胖子的頭頂:“我找站長!”
“你找站長幹什麽?”
“送個文件!”陳援朝說著,拿出那份介紹信。
見陳援朝是有正事,小胖子不再攔著:“走,我帶你過去!”
他們來到從東數第四個房間,小胖子喊道:“站長,有人送文件過來了!”
房間裏傳來渾厚的嗓音:“請他進來!”
小胖子做了個手勢:“你進去吧!”
陳援朝這才走進去。
房間裏,一個身材挺拔的中年人正坐在辦公桌後麵,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
陳援朝前世就認得他,這人是文化站站長劉少波,部隊退伍的文藝兵,曾經上過朝鮮戰場的。
這樣的人,絕對能讓陳援朝肅然起敬。
他隻是名字叫援朝,人家劉站長才是真正的援朝。
劉少波抬起頭來,看向陳援朝:“你是哪個單位的?”
“我是田集大隊的!”
陳援朝說著,拿出介紹信,恭恭敬敬地遞上去。
劉少波接過介紹信,隻看一眼,就麵帶冷笑:“你想進宣傳隊?你會什麽?”
陳援朝緩緩說道:“唱、念、做、打,除了打,我都行!”
唱、念、做、打,是京劇的行話。唱,指的是唱腔;念,指的是道白;做,指的是戲中的程式化動作;打,指的是武戲。
他不會耍花槍、翻跟頭,所以把最後一項給去除了。
陳援朝把話說得這麽大,劉少波更加不相信:“你這麽厲害,怎麽去年沒有參加我的宣傳隊?”
說到這裏,劉少波指著外麵那幾個人:“他們都是幾年前就加入宣傳隊的,個個都是文藝骨幹!”
陳援朝解釋道:“我去年還在上學,今年夏天才剛剛高中畢業!”
劉少波又看了一眼介紹信:“你才18歲,居然說自己會這麽多,誰信?要不,你先唱一個我聽聽!”
陳援朝知道,展示自己的時候到了,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有一點藏私,必須充分顯露自己的表演才能。
他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唱:“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
前世在老幹部局的時候,陳援朝把“楊子榮打虎上山”這一段學得最好,現在要展示,自然也是首選這一段。
昨天,他在田青梅麵前就唱過一次,那是他重生以來的第一次。
今天這是第二次,他比昨天還賣力。
而且,有了昨天的經驗,在起承轉合、停頓和換氣這些方麵,他處理得更好。
就連動作,也比昨天做得更標準。
這一段的情節是楊子榮騎在馬上,要有揮舞馬鞭的動作。
陳援朝絕對做到了手中無鞭,心中有鞭,**無馬,心中有馬。
不知不覺間,外麵的人都停下各自的活兒,聚攏到站長的門前。
“……待到與戰友會師百雞宴,
搗匪巢定叫它地覆天翻!”
一段唱完,外麵居然鴉雀無聲。
陳援朝心中一冷:“壞了!我唱得這麽好,外麵的人會不會嫉妒我?肯定擔心我把他們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