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員老三聽了,登時臉色發白。
作為拖拉機駕駛員,除了每年兩季農忙,其他時間基本不用幹活,照樣開最高的工分。
而且,隻要公事出車,他就可以虛開發票,多報銷一點柴油錢。
此外,社員們因為私事想要用車,除了負責油料,還要請他吃飯,給他好處。
比如,接新娘子之類,他都要坐上席的。
一旦讓他遠離拖拉機,他在村裏的地位將會直線下降,往日有多傲嬌,今後就有多卑微。
想到這裏,他急忙辯解:“劉站長、幾位兄弟,不是我要喝酒,是黃書記想喝的。他讓我怎麽做,我就得怎麽做。要不然,我也開不成拖拉機!”
這回,他也不敢自稱“老子”了。
陳援朝也知道,拖拉機駕駛員都是大隊幹部任命的,老三說得沒錯。
他教訓老三,隻是因為對方罵了他。
陳援朝拍著老三的麵頰:“剛才都是罵你自己的!”
老三不敢反駁:“是、是!”
“給書記當狗,也要分場合!”
“是、是!”
“今天這事,如果我們報上去,姓黃的沒事,倒黴的隻能是你!”
“是、是!”
陳援朝回頭問道:“站長,怎麽處置他?”
劉少波放下揮了揮手:“讓他滾!”
陳援朝這才把駕駛員拉起來:“你可以走了!拖拉機在那邊!”
駕駛員拍了拍身上的土:“謝謝!謝謝兄弟!謝謝站長!”
他一邊說,一邊向拖拉機走。
陳援朝也回到帳篷,繼續吃飯。
遠處傳過來拖拉機的“突突”聲,他回頭看去,見駕駛員老三已經把拖拉機發動,調了一個方向,準備駛回黃堂街。
“你文化站幾個狗日的,以後別再使老子的車!”老三坐在車上,向著陳援朝這邊大罵,“你們給老子記著,打老子一下,老子會還你們十下!今後,老子在黃堂街再看到你們,把你們大卸八塊……”
駕駛員還沒罵完,楊金山就跳出帳篷,向著拖拉機的方向追去。
老三見了,立即掛上三檔,猛踩油門。
他剛才被楊金山重摔一下,現在還腰酸背痛,生怕被抓住,再摔幾下就散架了。
拖拉機冒著黑煙,“噠噠噠噠”地竄上大路,像一頭大青騾子。
楊金山追出一百多米,眼看著與拖拉機的距離越拉越大,隻好悻悻而返。
他一回到帳篷,就向劉少波說道:“站長,你把今天這事報到公社去,讓黃堂大隊換個駕駛員,治治那個龜孫!”
他這麽一說,李彩霞、王貴、嶽峰等人都齊聲附和。
劉少波見隻有陳援朝沒表態,就笑著問道:“援朝,你覺得要不要向駱主任匯報?”
陳援朝笑著搖頭:“駱主任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且,如果站長去向他告狀,也顯得站長格局太小!”
“格什麽?”楊金山問道。
陳援朝這才想到,他在這個年代說“格局”,有點刺耳。
他笑著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站長因此向駱主任匯報,就顯得他心眼小,反而讓駱主任看輕了!”
劉少波連連點頭:“你們都比援朝大,但是看事情卻都沒有他看得遠啊!”
聽這二人的對話,楊金山反而高興起來。
他冷笑著:“既然你們領導覺得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等事情過了,我去黃堂大隊,直接找書記和那個駕駛員,把他們打成豬頭!”
劉少波冷著臉:“別把事情鬧得太大!”
他這麽說,就等於同意楊金山去鬧事。
陳援朝問道:“金山哥,你家老爺子名氣這麽大,你也這麽厲害,為什麽那個駕駛員不認識你?”
當著其他人的麵,他就不叫“師兄”和“師父”了。
楊金山苦笑一下:“這都怪我爹!他不讓我跟人打架,更不許我仗著他的名頭在外麵招搖!”
陳援朝立即明白,這年頭不能開直播,練武的想出名,就得跟人打。打到別人都害怕,自然就出名了。
“明年,等我們的宣傳工作結束,我跟你一起去,在黃堂街打出一片天來!”
“好,就這麽定了!”
楊金山興奮地和陳援朝擊了一下掌。
傍晚五點,劉少波把宣傳隊拉出來,在他們宿營地的附近,樹起一根長杆,杆子頂端掛上一隻乙炔氣燈。
乙炔氣俗稱電石氣,燃燒起來比煤油燈亮得多,就是有一股臭味。
好在,劉少波把氣燈掛得很高,臭味還沒有彌漫下來,就被夜風吹走了。
看到氣燈亮起,幾十米外的窩棚裏立即有人驚喜大叫。
他們都是紅星公社某個大隊前來參加水利工程大會戰的社員,吃過晚飯沒事幹,正想找樂子呢!
這幫人都是有經驗的,一看到氣燈點亮,就知道今晚有節目,必然要過來看。
很快,一盞氣燈就把遠近窩棚裏的人都吸引過來。
他們都是紅星公社的人。
其他公社的,自然有他們公社的宣傳隊為他們獻上節目。
從這個晚上開始,到過年春天,隻要不下雨下雪不過節,這裏一定會熱鬧非凡。
紅星公社有十多個大隊,每個大隊派來一百多個社員,總共有近兩千人。
這麽多人把宣傳隊圍在中間,就等著他們開始表演。
五點二十五分,夜幕完全籠罩大地。
還有五分鍾就要報幕,陳援朝有點無聊,他環顧四周,想從圍觀的人群中尋找熟悉的麵孔。
很快,他看到了胡元華、李根、錢士剛、田春明、田寶龍等人。
這幫人也看到了他,胡元華三人向他點頭致意,田春明和田寶龍卻都不敢跟他對視。
李彩霞來到陳援朝的身邊:“來,援朝,給你化個妝!”
陳援朝一愣:“我一個大老爺們兒,還化什麽妝?”
李彩霞笑道:“報幕的都要化!”
陳援朝直接拒絕:“如果是金山哥來報幕,那是必須要化一化。我這麽帥,就免了吧!”
楊金山咬牙切齒:“援朝,你等著!等回到文化站,我就給你加強訓練,累不死你!”
陳援朝正想回嘴,耳邊卻傳來劉少波的聲音:“五點半了,援朝,開始!”
陳援朝點了點頭,昂首挺胸地走到圈子中間,操著男中音普通話說道:“1974年是戰鬥的一年,是火熱的一年,是革命的一年,是響應偉大領袖號召奮勇爭先的一年!這一年,我們的心是紅的,我們的血是熱的,我們的道路是光明的,我們的成績是亮眼的……”
因為沒有話筒,陳援朝鼓著一口氣,力圖把每一個字都送進觀眾的耳朵裏。
這段開場白是他現編的。
劉少波讓陳援朝在報幕之前,說幾句振奮人心的話,卻又不給他稿子,他就隻能編了。
“……為了響應偉大領袖抓革命促生產的號召,我們來到黑馬河的兩岸,開展水利工程大會戰。從今天開始,我們宣傳隊和廣大社員,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戰鬥在一起……”
“……我們為大家準備的第一個節目是,‘迎來春色換人間’,表演者,盛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