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山绵延巍峨，周身云雾缭绕，倒也多了几分仙气云逸之感。
沈青黛正上完香带着萍春从青山寺里出来，才跨出院门，却不想却直直撞进眼前人的视线里。
裴惊竹就那般长身玉立静静站在门前，一袭淡青色袍子垂在身侧，腰间一抹酒红虚虚笼住，却浅浅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身躯。
沈青黛愣了些许，心里有些挣扎要不要主动与他示好，终究还是扬着笑脸迎上去问道：“真巧，公子也来上香吗？”
少年清冷的面庞有些疑惑，歪着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须臾轻轻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仿佛要望进她心里。
“不巧，我是来寻你的。”
他想，只这一次让自己放纵些顺着心意行事吧，晚间他便要被押去上京备考，他只想再来见她一面。
只此一面，了了他二人此生情分，足矣。
沈青黛却仿佛被他的目光灼伤了一般，直觉耳尖微微发烫，她微微退了退身。
想掩盖自己发红的耳尖和面庞。
她心里忍不住想道，裴惊竹为何今日如此反常，难道，他真的误以为自己对他情根深种？
思及此，沈青黛眸子里闪过几丝心虚，正了正神色佯装面容沉静。
只是微微发颤的声线也透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你……为何等我……”
裴惊竹闻言，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萍春，有些犹豫。
萍春感受到这股视线，偏头看了一眼沈青黛，偷笑一声，福了福身便有眼色的到一旁等着了。
“还有半岁，我便要进京赶考了。”
裴惊竹心里振聋发聩的厉害，心跳让他有些难以平静，他总想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可他又贪心着想看她的眼睛，他想知道，得知他要去上京，她会如何。
可他终究没勇气告诉她，他今日便要走。
沈青黛听了这话抬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裴惊竹是今年淮扬书院最受期望的弟子，去赶考也是理所当然，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为何要特意与她来说？
见她不语，裴惊竹抿了抿唇，别开视线低低道：“或许，中榜后我再难回扬州了，大抵要留京入仕了。”
思及此，他清冷的面庞微微低着，更添几分落寞之色。
沈青黛楞楞站着，她忽然读懂了他的隐喻。
他怕再不能见她。
只是她有前世的记忆，她日后自然是要去上京的，因此从没想过这事。
甚至，就是为了来日在上京能有所倚靠，这才故意接近他，他二人如今情分，皆是她算计得来的。
沈青黛心里愈发心虚，眼神飘忽更不敢看他。
他真的当真了。
可是她也不能与他多说什么，拥有的记忆，是她最隐秘的事，即便是娘亲，她也不会说，就更不会与他提及了。
他家世并不显赫，又无权势傍身，救不了她。
想到这，沈青黛眼神有些躲闪。
或许，年少时的情动，终究是不会有所结果的。
这段时日的顺水推舟，她又何尝不是顺从本心呢。
沈青黛拢了拢心神，扬起她虚假完美的微笑佯装没听懂柔声道：“这不是很好吗？以你的才学，定能在上京闯出一片天地。”
她顿了顿，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似的，从一旁绣篮里取出一根红绳柔声道：“对了，扬州的传统，远行之人须佩一红绳，可保出行平安，一路顺遂，裴公子，这个送给你，不过你记得过几日寻一良辰吉日寻主持开光赐福……噢对了，还有等过两日我想带上自己写的几篇词上门拜访，你届时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自然……我等你来。”
裴惊竹犹豫了好一会，才应承道。
他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她他今日便要走。
裴惊竹应答后才接过红绳，视线久久未曾移开，良久他才哑声道：“你为我戴上可好？”
他平生第一次，未曾与人道谢。
沈青黛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手上接过红绳绑在他腕间，心里却在思索。
她方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没底，毕竟前世她未曾听闻过裴惊竹这个名字在上京有所传扬。
或许，他此番上京以后有什么意外，否则，他这般能力，即便未能名满上京，但也总归能有一席之地的。
沈青黛顿了顿，佯作不经意道：“裴公子路上小心些，听闻许多山贼匪寇都爱在赶考的时候行抢掠劫夺之事，此行山高路远，公子还是当心些，莫误了正事前程。”
裴惊竹转过头，盯着她，不知想看出些什么，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叹了口气，身形微动，往前走了两步。
见他身形忽的靠近，不过咫尺之间。
沈青黛蓦地有些心慌，仿佛一大片青松压下来似的，让人喘不过气，她不自觉退了退。
背脊一下贴在青砖墙上，传来微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裴惊竹顿了顿，仿佛在思索什么，却还是伸手靠近她耳边。
沈青黛只看见眼前那一截劲瘦纤细的手腕，和绣着一丛青竹的袍袖。
他肤色极白，白的有些过分，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有些透明的破碎。
她甚至能看到他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跳动，带动着她的心。
扑通，扑通。
她蓦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裴惊竹指节动了动，捏住她发间的一片红叶。
许是望见她的窘迫，他取完便退了两步。
两人之间一下空出好些距离。
沈青黛还是低着头，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裴惊竹望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敛了敛眼睑，垂眸道：“我会的，雨天路滑，沈二姑娘当心。”
他的嗓音和他的人一般。
淡淡的，如松涧流水，轻轻地拂过耳边。
沈青黛再抬头时，他身形已远去好些。
只能在这儿瞧见远处一个撑着伞的青衫身影，渐行渐远。
她蓦地有些失落，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独有的青竹气息。
沈青黛脑海里却忽的闪过他那白皙劲瘦的手腕，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下次见面，她重新予他一根主持加持过的红绳吧，想来他不会记得加持此事的，他那人脑子里也只有读书了。
她便为他向菩萨求些平安吧。
这也是她此时唯一能为他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