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有余

第27章 离婚!冷静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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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芸父母那一辈人看来,结婚是必须的,离婚是可耻的。

子女若是闹离婚,他们往往出于自以为是的好心,强行劝和。“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这句谚语如同思想钢印,深深刻在他们的脑回路里,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以至于劝和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自然。

冯芸将离婚的决定告诉父亲,他似是忘记了杨砾把她打到住院的经历,也听不懂她所说的出轨事实,仿佛一段卡了BUG的计算机程序,嘴里不停重复着“离不得,离不得”。

父亲老了,他的思想比他的年龄更老,无法给冯芸提供任何有价值的建议。或许,他根本没有指引过她的人生。

因此,她只是知会父亲一声,并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

接着,她又将此事告诉了谭铭之。虽已决定从此减少与他来往,但她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倾诉的人。自从唐亚婷离开燕京后,冯芸只剩他这一个朋友了。

谭铭之没想到冯芸这么快就下了决定,更没想到身怀六甲的她有此等胆识和魄力,竟单枪匹马出击,当起了侦探,还拿到了证据。女人果真是天生的福尔摩斯,尤其在侦查丈夫出轨行为时。

不过,这不就是她吗?除去了感情的羁绊,她本来就是个勇士。

“真想好了?以后一个人带两个孩子?”

“总好过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吧?”

“三个?”

“其中一个是成年白眼狼……怎么,连你也质疑我的决定?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当然支持你了,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只是想确认你的决心。”

“我不确定离婚是更好的选择,却也无法接受现在的婚姻。委曲求全的事,我不会再做了。就任性这么一回吧!结婚需要冲动,离婚也是,准确地说,需要勇气。”

“好,向勇气致敬,为勇士点赞!”

谭铭之无条件的支持给了冯芸力量,但在正式向杨砾摊牌前,她还想听听曾榕的意见。

“我的决定是不是很自私?”冯芸问。

“婚姻是你自己的,尊重个人感受不叫自私。”

“你会劝我放弃离婚的念头吗?……婚姻咨询一般是劝和,对吗?”。

曾榕笑着摇摇头:“夫妻双方共同参与的才叫婚姻咨询,显然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我的工作目标是陪伴你找到内心的声音。所以,我既不会劝分,也不会劝和。”

“我咽不下这口气,不离婚觉得对不起自己。”

“能理解你的感受,不过,我们的关注点可以不必聚焦在离婚,而是多关注内心的感受,努力让自己变得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办理离婚手续是法律行为,你真正需要的是精神上的解脱。”

精神上的解脱?曾榕的话令冯芸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自从脑中冒出离婚的念头,她始终陷于纠结状态。嘴上说得决绝,心里却忐忑不安。既不想就此原谅,也不敢轻易放弃,进退两难。离婚的想法反倒变成了隐形的压力。

曾榕说的没错,让自己变得好起来,获得精神上的解脱,才是她应该追求的目标。离婚,只是手段。

思虑再三,冯芸给杨砾发去信息:“你回来一趟,我想跟你谈谈离婚的事。”

杨砾是在章薇家的**收到这条信息的。

两人刚结束一番温存,他正搂着她说话。手机响了,他伸手去拿,她拉住他的手,不想属于两人的时间被打断。

他巧妙地躲开,拿起手机,离婚二字映入眼帘,他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

“出了什么事?这么紧张?”

“没……没什么,我妈发的信息……我得回家一趟了,有点急事。”

“又是急事,你妈妈来燕京了?”

杨砾迟疑了几秒,点点头,顺势认领了这个还算不错的借口。

冯芸的信息里透着冷静和决心,她没有使用带有强烈情绪和赌气意味的措辞,而像是在处理与己无关的事务一般波澜不惊。

他预感大事不妙——冯芸动真格了。

自从打了她一耳光后,他既不道歉,也没有做出任何弥补过错的举动,反而整天和章薇腻在一起,疏远了她,也疏远了家。虽然他对她的爱意所剩无几,甚至还有些嫌恶,但是面对毫无征兆的离婚提议,他并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离婚后冯芸掌握了孩子的抚养权,那母亲抱孙子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吗?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纳闷,上次回家的时候,冯芸明明表现得那么温柔体贴,怎么现在说变就变?

带着满心疑问,他回到家中。

冯芸坐在桌边,面色平静,眼神陌生。

“不用再说了,离婚,我已经决定了。”她语气决绝。

“你总得让我知道原因吧?是因为失手打你了吗?我道歉,郑重道歉,行吗?”

冯芸扬起嘴角,冷笑一声,对他毫无诚意的道歉嗤之以鼻。

“不如去派出所道歉吧,警察说了,随时欢迎去做笔录。”

“你报警了?”

杨砾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惊慌和愤怒。

冯芸瞬间背脊发凉,脸颊生出一阵幻痛,恐惧再次占领大脑,她本能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这份恐惧令她退缩过,溃败过,即便是抗焦虑药物和心理咨询,也只能减轻它的程度,而无法连根铲除。

她痛恨这份恐惧,它照见了她的软弱无能和被践踏的尊严。

冯芸意识到,她必须直面并亲手打败它,否则永远无法解脱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变成锋利的刀剑,向他发出警告:

“你再敢碰我一根指头,我立刻报警,绝不手软。玉中派出所特地为我开通了家暴专线电话,要不要试试?”

她拿起手机,在杨砾面前晃晃,不疾不徐地接着道:“到时候你会留下案底,警察也会通知你们学校,你觉得校领导愿意继续聘用一个有案底的人吗?”

面对态度强硬的冯芸,杨砾的气势弱了下来。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这事咱们先好好谈谈,为什么说离就离呢?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原因吧?……没错,我打了你,是我不对,你想怎么骂都不为过。我再次真诚地向你道歉。你想让我做什么来弥补,都是可以商量的。离婚……大可不必吧?要是真离婚了,雨萱怎么办,马上出生的儿子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在残缺的家庭里长大吧?”

杨砾打出一张又一张感情牌,语调也变得煽情。

“离婚而已,又不是丧偶。你还是他们的爹,我也还是他们的娘,只不过咱俩不再是夫妻。”冯芸不为所动,回答理智且客观。

她发现只要不把杨砾当老公看,不去迎合他的意图,就事论事,一切反而变得简单起来。

“如果我不同意呢?”

“恐怕由不得你。”冯芸稍稍停顿,又抛出一张牌,“芳柳公寓……是你的新家吧?……1006房间的户型真不错。”

冯芸似笑非笑,似在品味杨砾的表情。她如同捕猎者一般,冷漠地欣赏着猎物的挣扎。

听到冯芸准确报出了他和章薇爱巢的位置,杨砾大惊失色——她是怎么知道的?她究竟还掌握了多少秘密?

杨砾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出现纰漏的环节:手机?同事?……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谭铭之告诉你的?……一定是他!他对你心存不轨,所以捏造事实,怂恿你跟我离婚。他这是造谣,是诽谤!”杨砾极力狡辩,欲借讨伐谭铭之来掩饰惊慌,却适得其反。

“他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不过听你的意思,他是知道的。既然他知道,保不齐别的老师也知道,这事要是传到院长或者校长那里……你猜会是什么后果呢?”

“冯芸,你威胁我?”

“我一不要你钱,二不要你命。威胁你?从何谈起?”

“那你想要什么?”

“离婚,明天就办。”

冯芸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民政局的办事大厅里,登记结婚的人寥寥无几,办理离婚的人排成长队。看来过得不好的人比比皆是,好在觉醒的人越来越多——何必委曲求全?王宝钏的佳话已经过时了。

身份证、户口簿、结婚证、离婚协议,均已准备齐全,冯芸从文件袋里取出,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依照程序,先是询问离婚原因,而后又进行简单的口头调解。冯芸敷衍地点点头,杨砾一言不发。二人都不怎么配合。工作人员仿佛对牛弹琴,得不到半点积极回应。

待工作人员认为自己职责尽到后,终于停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行为艺术,让他们先去门口指定的照相馆拍照。

来拍离婚登记照的人挤满照相馆。女人们仍不忘对镜整理妆容——出片很重要,即便是离婚照。她们一脸云淡风轻,甚至互相坦诚地交流离婚原因。

此番喜感的场面实在出乎冯芸的意料,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离婚有什么好伤感的?若在婚姻里得不到幸福,分开才是解脱。

二人拍完照后回到大厅取号排队,等着办手续。

柜台的工作人员审核了一下资料,没什么问题,让两人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协议是冯芸早早拟好的,因为时间仓促,杨砾还没来得及看。直到要签字了,他才逐字逐句研究起来。

“不是……冯芸,你让我净身出户?”

“不然呢?这个家里有多少是你的贡献?”

“至少婚后财产应该一人一半吧?”

冯芸忍不住笑出声,真没想到杨砾的格局如此狭隘,离婚也不忘占点便宜。

“二位要是对财产分割还有争议,可以先商量好了再办。”工作人员瞅准机会提出建议,忙着叫下一对的号。

“等等,我们没有争议。”冯芸果断拦住工作人员的手,晚一秒,它就按到叫号器上了。

她小声对杨砾说:“过错方,净身出户不亏。你要是不同意,我可以起诉离婚,闹它个满城风雨。”

杨砾虽心有不甘,但在“满城风雨”的威胁之下,只得无奈地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力透纸背。在离婚谈判这件事上,他暂时丧失了主导权。

双方签完字,工作人员宣布正式受理二人的申请,接下来是三十天的冷静期,在这期间,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可以撤回离婚登记申请。

“冷静期?”冯芸先是一惊,而后想起的确在哪听说过这么一回事。

“嗯,去年1月1日生效的。为了防止夫妻因冲动离婚,新婚姻法里增加了冷静期……这个也不是咱们国家的首创,很多发达国家也有类似的规定,有的叫反省期,有的叫熟虑期……”

“我们不是冲动离婚,已经充分反省和熟虑了,并且我现在很冷静,不需要额外再冷静一个月。”冯芸觉得这项新规有点多余。

“这个……我也没办法,法律的规定。”工作人员面露不悦。

“结婚有冷静期吗?冲动结婚的人不在少数呢。”

“我只是照章办事,请理解。”

工作人员按下叫号器。冯芸只好悻悻离开。

三十天冷静期对杨砾来说正中下怀:再过十几天冯芸就要生了,到时候她哪还顾得上来办离婚手续?他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