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有余

第35章 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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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产期临近,离婚协议的争议还没解决。若一周内解决不了,冯芸将陷入被动。孩子出生后,她哪里抽得出时间和精力应付这些头疼事?

谭铭之传来捷报,杨砾和章薇同居的关键证据有了眉目。

芳柳公寓楼下有家咖啡书店,临街的座位能看到进出公寓的人流,是个绝佳的监视地点。然而,谁也算不准二人何时出现,想要拍到照片,就得一直在此蹲守,可书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更何况,这种类似“狗仔队”的偷拍行为,谭铭之做起来也颇有顾虑。

这天晚上十点,书店临近打烊。一位穿着芳柳公寓保洁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与年轻的店员说了两句话后,便绕到吧台后面洗杯子去了。

她干活麻利,嘴也闲不住,一直和男孩大声闲聊,连水流声和茶杯碰撞的声音都盖不住她的音量。

谭铭之起身准备离开,年轻的男店员迎上前来和他打招呼。交谈数语,谭铭之得知男孩是经管学院的学生,上过他的几门课,暑期来书店勤工俭学。那位保洁是他妈妈,晚上下班后过来帮忙。

“谭老师,您也搬到芳柳公寓来住了吗?”

“哦,不是。我路过这间书店,觉得环境不错,适合写论文,所以这几天来得勤一点。”谭铭之的解释略显牵强。

“我以为你也和杨老师一样,搬到这里住了呢。”

“杨老师?杨砾?”

经管学院姓杨的老师倒是有两三个,但住在这里的,据他所知只有杨砾。

不等男孩回答,他又问:“你在芳柳公寓见过他?”

“对,好像是最近才搬来的。我常看到他和他老婆。”

“你是说1006房间的那两口子吗?”男孩的妈妈插话。

“他们住1006?”谭铭之脱口而出,马上又掩饰道,“这家伙,搬家了都不告诉我,赶明儿我去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你们认识啊?”保洁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那两口子感情好的,像是刚谈恋爱一样。前几天我六点半去给他们打扫……”

“妈——”男孩打断了她的话,小声提醒:“你怎么什么都乱说啊,当心物业开除你。”

保洁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又乱讲八卦了,忙收住话题。

谭铭之已悄悄录下了刚才的对话——若真要打官司,证人和证言唾手可得。

离婚谈判的地点选在了家中。

预感到这将是一场恶战,冯芸事先让谭铭之带着雨萱出去玩了。本想让婆婆也跟着一块去,但她执意要留下来保护冯芸,她担心儿子情急之下再次动手。

杨砾看上去灰头土脸,全然没有了上次见面时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对财产争夺的结果不再乐观。

冯芸将自己的焦虑评估表推到他面前。

“这是最新检查结果,轻度焦虑,而且还在继续好转中。这种情况通常不影响抚养权争夺。如果你真的想争,我奉陪到底。”

“孩子那么小,哪能离了亲妈?儿啊,你真要这么做?”婆婆问杨砾。

“妈,这里没您的事,别插话了行不?”杨砾少见地对母亲表现出不耐烦。

“您去房间里休息吧,我们谈完了告诉您结果。”冯芸也觉得婆婆在场不方便说话。

“哎——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离什么婚?也不为我孙子、孙女想想。”婆婆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走回房间。

杨砾根本不想争抚养权,只是以此为要挟争夺财产。这一点,冯芸心知肚明。所以,只要他的抚养权威胁无效,接下来围绕财产分割的谈判就会更有利于她。

“派出所有你家暴的笔录,可以证明你情绪控制差,有暴力倾向。判决抚养权的时候,也会充分考虑这个因素。你觉得在抚养权的问题上,我们谁更占优势?”冯芸乘胜追击。

杨砾理屈词穷,败下阵来。

冯芸接着道:“我和谭铭之是朋友关系,清清白白,经得住任何调查,而你就不一样了……”

她打开手机,给他看了翻录的电梯监控,画面上的他和章薇两人正痴缠在一起。

杨砾脸色惨白。冯芸的取证能力之强令他始料未及。

“还要看吗?还有呢。”冯芸收回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划来划去,“小区里的监控要看吗?也挺精彩的……哦,还有聊天记录……”

杨砾伸手一把夺过手机,冯芸却很淡定:“怎么?想删掉,还是干脆砸了这手机?没用的,全都云备份了,随时可以下载。”

“冯芸,你真卑鄙!”

“卑鄙?我能有你卑鄙?为了那点钱,你干了多少缺德事?拿我的病做文章,用抚养权拿捏我,逼我就范,还往我和老谭身上泼脏水……你根本不想要孩子,你想要的只是财产。我说的对吗?”

“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夫妻共同财产?你这些年把多少共同财产转移到你哥的账上,心里没数吗?”

“转移?你觉得我是在转移财产?……自己心里龌龊,所以把别人也想得一样龌龊。我赚的钱,给我哥怎么了?你又没反对过。”

“反对?我有机会反对吗?你甚至都不让我知道。”

“我从没瞒着你,但也不觉得该向你报告。那是我辛辛苦苦赚的钱,该怎么用,我说了算。”

“是吗?行。那倒要看看,是法律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想走诉讼离婚吗?请问你觉得自己胜算几何?家暴的是你,出轨的也是你,净身出户难道还委屈你了?”

“谁是谁非,法官来判。打官司,我耗得起。”

冯芸推测杨砾大概是反复权衡过,不然不会这么理直气壮。财产分割,他志在必得,不管最终能争取到多少,都比净身出户强。

她并非执着于守住财产,而是担心杨砾追索以前她给娘家的补贴。

母亲是不会把收了的钱吐回来,她想吐也吐不出来——那些钱早变成哥哥的婚房、餐馆的租金和装潢、嫂子身上的金银首饰和脸上的玻尿酸,以及小侄子的兴趣班学费了。

和杨砾离婚后,房贷将由她一人偿还,养孩子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她暂时没有工作,家庭开支全依赖银行里有限的存款。她不确定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杨砾若得逞,她就得四处举债了。

“好,奉陪。刚才忘了说,你们同居的证据我也拿到了。”冯芸扔出重磅炸弹,“是应该先给你们院领导,还是等到打官司时再用呢?”

同居证据?杨砾脑子里闪现一个身影——前几日误入卧室的公寓保洁员。莫非她被冯芸收买了?那天的“误入”实则是有意而为之?她是去取证的?……

“你想干什么?”杨砾拍案而起,目露凶光。

“鱼死网破!”冯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婆婆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还没有纳好的鞋垫,朝着杨砾的头上、肩上猛拍:“混账小蛋泡……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要那些钱做什么,不考虑孩子的生活吗?小芸要养家啊——”

鞋垫抽得杨砾的皮肉啪啪作响,他左躲右闪。一不留神,挂在鞋垫上的缝衣针划过他的脸,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妈!闹够了没有?”

杨砾被激怒,牢牢抓住母亲的手腕,不肯松手,仿佛要将骨头捏碎。

两个月前曾受伤的左手腕剧烈疼痛起来,鞋垫掉落地上,母亲恐惧地望着他,眼前的儿子变了样,越来越像那个男人——她的亡夫。

死去的记忆汹涌来袭,久违的哀怨、惊恐从心底苏醒。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杨砾耳边响起童年记忆里讨饶哭喊的声音。父亲又在殴打母亲了?不,他已经死去很多年。是谁又让母亲发出无助的哀号?

看着一脸惊恐的母亲,他清醒过来,立刻松开了手。

我做了什么?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杨砾努力从一片混乱中理出头绪。

当他意识到自己伤害了母亲时,血液中沸腾的狂怒骤然冷却,恐惧取而代之,蔓延全身。

离婚谈判被迫中断,以鱼死网破四个字匆匆收尾。

杨砾仓皇逃离,冯芸陷入沉思。看着泣不成声的婆婆,她不禁心生恻隐。

“小芸,你真的打算把他的事情捅到学校领导那里吗?”婆婆问。

“我……”冯芸的内心十分矛盾。把杨砾搞得身败名裂不是她的目的,她只想借此震慑他,不要追索自己贴给娘家的钱。

“能不能看在妈的份儿上,放过他这一次,别把他逼到绝路。”婆婆诚恳地乞求,眼中含泪。

“不是我逼他。”冯芸面露难色。

“我知道……妈刚才说错了,是他不对,欺人太甚。一定是那个女人的主意……你先别急着告领导,妈再去劝劝他,行不?”

“好,但我不能等太久。”

冯芸答应了婆婆,却并不认为她能说服杨砾。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唯母命是从的孝顺儿子。无形的力量正驱使他挣脱母亲长久以来的情感控制,成为他曾经痛恨的那个人——他的父亲。

出轨、家暴,这些曾属于父亲的标签,已悄然落到了他的身上。童年的阴影成为他无意识效仿的榜样,蛊惑他完成了从受害者到加害者的转变。

冯芸分娩的预兆越来越明显,她感觉到不规律的宫缩,肚子似乎也往下沉了一些。

她只好将离婚谈判的事搁置一旁,专心迎接新生命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