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给杨砾打去传唤电话时,他正在洗澡。章薇替他接的电话。
若她没有因为太过疲惫而婉拒一同洗澡的请求,就不会接到这个电话,也就不会意外得知杨砾老婆正怀着身孕,进而不会爆发二人之间自相识以来的第一场争吵。
洗完澡的杨砾回到卧室,他将浴巾松垮地系在腰间,正打算向章薇展示八块腹肌。
不料章薇无心欣赏,将他的手机往床尾一扔,道:“玉中派出所给你打电话了,让你速去协助调查。他们说你涉嫌对怀孕的妻子实施家暴。”
她语气平静,脸上却写满了疑惑与愠怒。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杨砾打了个激灵——冯芸还是报案了,她真做得出来。
“什么情况?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不等派出所问话,章薇首先盘问上了。
“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她对我妈不敬,我没忍住打了她……”
“她怀孕了?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那我算什么?你在妻子孕期时的泄欲工具?”
“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杨砾上前想抱住章薇,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先去配合调查,我们的事回来再说。”
杨砾匆匆赶到玉中派出所。
在警察面前,他对那晚的行为供认不讳,但也不忘反复强调前情,指出冯芸不对的地方。
“她做得不对你就能打人?你老婆怀着孕,万一打出个好歹怎么办?想过后果吗?”警察神情严肃道。
杨砾见势不妙,速以一副良民的姿态服了软,连连点头,说警察同志教育得对,他已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见他不再抬杠,认错态度良好,签完字、按完手印后,警察便放他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杨砾一肚子憋屈。那些训诫他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反而怨恨冯芸无情,做事太绝。
但眼下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还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等着他——哄好章薇。
他和冯芸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了,离婚就离婚,唯独财产他不肯轻易放弃,至少要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争取回来。
章薇是他今后的希望,至少在评选副教授这件事上是关键角色。
路过芳柳公寓楼下的花店时,他买了一大束玫瑰,正要捧着上楼,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她说自己正在学校领导的办公室里,让他马上过来,谈谈离婚的事。
这又是什么情况?
母亲来燕京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她是怎么找到校领导的?她把离婚的事捅到学校了吗?
我的亲娘——!
他暂时顾不上章薇了,立刻打了车去学校。
“您在哪儿呢?哪个校领导的办公室?”
“西门这儿,进门就是。我等着你,薛科长也在。”
西门?校办不是在南门附近吗?薛科长又是谁?校领导里没有姓薛的。
当他抵达学校西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在保安科门口等候多时的母亲,还有横七竖八躺在她脚边的几只提包。
从老家来的火车一早就到站了,现在已是下午,不知母亲拎着一堆行李,辗转了多久才找到学校的?
薛科长正在和她说话,见杨砾走过来,他先是要了他的证件。杨砾阴沉着脸,递上自己的教职工卡。
“哦……经管学院的杨……杨‘烁’老师……”薛科长为自己认得闪烁的烁字而沾沾自喜。
“杨砾,那个字念‘力’。”杨砾不耐烦地纠正。
保安科这帮人,有事没事就查证件,明明知道他是学校老师,却总是装作不认得,只看证件不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杨砾神烦这些家伙。
“跟领导说话要有礼貌!”母亲一本正经地斥责道。
薛科长得意一笑:“杨老师,这是你的家人吧?登个记就能进校了。”
杨砾草草替母亲登记了信息后,带着她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妈——您这是干什么来了?”
“你说我来干什么?跟你说了多少次,把冯芸哄好,别离婚。你偏不听我的。好,那我来找你们领导,我就不信你连领导的话都不听。”
要不是走投无路,刘采凤也不会轻易这么做。她还记得,当年杨砾的父亲出轨时,单位领导亲自出面劝阻,让他很是老实了一阵子。
她认为儿子学校领导的官阶比粮站主任要高得多,劝说效果肯定更好。
“别胡闹了好吗?那个薛科长就是个看门的,根本不是什么领导。再说了,您闹到学校来,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学校里人际关系多复杂,你这不是要砸了我的饭碗吗?”
“看门的?”刘采凤眉头一皱,喃喃道,“……怪不得一点儿官架子都没有呢。”
她注意到杨砾手中捧着一大束玫瑰,问:“这花给谁买的?多少钱?”
“帮同事买的,二百五。”
杨砾无论如何也不敢向母亲承认自己出轨的事实。他很清楚,母亲平生最恨的就是出轨男和小三女。
“你少骗我!二百五?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
刘采凤一把夺过杨砾手中的花,往地上重重一扔,用脚踩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那些玫瑰里有她亡夫的阴魂。
“晦气,晦气……”她满腔愤恨。
想起死去的老公以及他的种种恶行,刘采凤哭了。见她哭了,杨砾只好服软。
他先在家附近给母亲找了个小旅馆安顿好,把她哄到不哭了,又以加班为借口,匆匆返回芳柳公寓。
章薇坐在沙发上抱着ipad看剧,门口地上放着一只旅行包。
“别进来了,包里是你的全部物品,拿上走人吧。”她正言厉色,冷若冰霜。
杨砾感觉有如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凉飕飕的。他看着地上的包,一阵掉头就走的冲动掠过心头。
这一天的遭遇耗尽了他的尊严和耐心——上午被警察训诫,下午被母亲教训,刚回到爱巢,又收到情人的“驱逐令”。生命中三个重要的女人,谁都不打算让他好过,而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他缓缓拿起包,又果断放下。
现在不是任性赌气的时候。他已失去婚姻,接着还有可能失去财产,剩下能抓住的只有事业和章薇了,而章薇约等于事业。
他不打算解释为何向她隐瞒冯芸怀孕的事,因为他编不出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道理既然讲不通,只好在情感上寻找突破口。
他看了看钟,六点半。每天这个时间,两人通常是相约一起去健身房的。
“去运动吗?我陪你一起。”
“没心情。”章薇摇摇头,微微蹙眉,几分失落,几分委屈。
他捕捉到复杂表情下的深意,推测她并不是真的想让他走,否则就该是一副决绝的样子了。
两个多月的相处,他自认已十分了解眼前这个女人。
在学术圈子里,她是知性睿智、成就斐然的章教授,可私下里,她常常表现得像个小女孩,追求浪漫的爱情,喜欢被宠溺的感觉,而他恰能满足她的这些需要。
杨砾稍稍整理了自己烦躁的情绪,坐到她身边。见她并不排斥,心中的胜算又多了几分。她成熟外表下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在撒娇了,正等着他去安抚和疼爱。
他把ipad从她手中轻轻拿开,搂住她的肩,鼻头凑到她的耳边,轻语:“别生气了好吗?”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和**,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虽没有说话,身体却微微一颤,耳根红得发烫。
杨砾会心一笑,吻了上去,低语:“我陪你……运动。”
章薇只稍稍躲闪了一下,不再抵抗……身体不会说谎。
肌肤之亲胜过千言万语,杨砾深谙此道。他就是这样拿捏冯芸的。不变的招数,在章薇身上也同样奏效。
他感谢母亲,给了他一副好看的皮囊。
离开冯芸,他并不遗憾,章薇是更适合他的选择。
他虽还不清楚章薇家里到底是什么背景,但从院长的态度和她在这个项目上的发言权不难猜出,她的父辈在这个圈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章薇日常与他聊天时一般不提家里的事,但根据她偶尔透露的一二,杨砾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却不想受父母庇荫,本科毕业就出国了。申请去M国的知名大学读博士,毕业后顺利找到在大学执教的工作,通过自己的努力,年纪轻轻就成为教授。
她原以为自己会在国外度过余生,怎奈父母以年事已高为由,三番五次让她回国发展,多的是好职位等她挑选。她本不想理会,然而年初母亲一场小中风促使她改变了主意。她终于决定先回来适应一下国内的环境。
她向父亲提了一句财经大学经管学院还不错,于是一个科研项目就随着她落到了那里。
自身能力出众,家庭背景深厚,有了这两样,章薇想不成功都难。
出身普通的杨砾很是羡慕她这样的人,认为他们是上天的宠儿,他们的起点,是多数人一生都到不了的终点。
他庆幸能得到章薇的眷顾,虽然暂时是以婚外情的形式。等离婚后,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杨砾轻抚章薇的头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屋外有人敲门,章薇想起预约的保洁服务时间到了。她穿好衣服,转身对杨砾比了个“嘘”的手势,将卧室门掩上后,去给保洁开门。
保洁进屋后便手脚麻利地忙开了。先擦灰尘,再清洁地面。见卧室的门关着,她问章薇:“这房间需要打扫吗?”
章薇说不用。
“好。我把门把手擦擦吧。”
保洁手比嘴快,话还没说完,抹布已经搭上门把手,手稍一使劲,竟不小心将门推开了。
杨砾正光着上半身躺在**,下半身藏在被子里。两人看到对方,意外又尴尬。
保洁连忙道歉,将门重新关上。
章薇面露不悦,催促着她赶紧打扫。
虽然她和杨砾在学校里已是公然出双入对,但同居这件事,她并不想被人知道。
学院里的老师们私下里早就对二人之间的关系议论纷纷。大家平日里为了基金、项目,费尽心思,杨砾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吃了一票大的。谁心里能平衡得了?
他们不敢说章薇什么,于是将火力集中在了杨砾身上。说他对待科研态度不端,四年不开张,最后关头投机取巧走捷径,靠女人上位,还送他一个外号——学术嫪毐。
杨砾也觉察出同事们对他态度的变化,他们表面上比以往更加客气,言语间却时不时流露出鄙夷和嫉恨。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一封匿名信告到了校纪委。校纪委责令学院核实调查。
握着烫手的山芋,院长犯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