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有余

第37章 被月嫂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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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芸从医院回来后的第二天,肖月嫂上户了。

她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刚一进门,婆婆就看她不顺眼。

“她哪里像做月嫂的?那张脸,糙得像砂纸,黑得像包公,一看就是种地的,整天风吹日晒……”她拉着冯芸大声耳语,故意让月嫂听见。

冯芸忙示意她别这样,让月嫂难堪了。

见雇主家的婆婆不是善茬,肖月嫂表现出紧张拘谨的样子:“卫生间在哪里?我先洗个手,再换身衣服......马上就好,不耽误带宝宝。”

冯芸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肖月嫂揣着工作服,迈着小碎步跑了进去。

“人家挺懂规矩的,讲究卫生,上户就干活。您可别为难她。”冯芸小声劝说婆婆。

不等肖月嫂把换下的衣服塞回包里,婆婆急不可耐地吩咐开了:“宝宝的奶瓶在厨房的奶瓶架上,用完洗净了要消毒,可别偷懒……纸尿裤在婴儿床边,换下来的记得扔厕所垃圾桶里,不然房间里有味儿……厨房你也得熟悉一下,油盐酱醋在中间的橱柜里……做饭时别忘记开油烟机……燃气灶会用吗?不会我教你……..”

肖月嫂小鸡啄米般点头,婆婆还是一万个不放心。

“您不用担心,人家是专业月嫂。”冯芸怕婆婆唠叨多了,月嫂不高兴。

“可不,我有月嫂证呢。”

肖月嫂忙不迭地拿出自己的《岗位技能培训证书》,指着下方的两个红色圈圈得意道:“看,公家盖的章。”

就凭两个章,二十六天赚一万五?婆婆瞥了一眼,很不屑,想说点什么又忍了回去。

肖月嫂来到宝宝的婴儿床边,婆婆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每个动作。

“宝宝…...来,阿姨抱抱。”肖月嫂一手托住宝宝后颈,一手托住他的屁股,轻轻抱起。

“哎呀,尿了,两道杠都变蓝了。阿姨给你换个新纸尿裤。”

肖月嫂小心翼翼地撕开纸尿裤两侧的粘扣,用湿纸巾擦拭宝宝的屁股,又用干纸巾吸掉多余水分,再把干净的新纸尿裤换上,反复确认腰部松紧合适。

“阿姨知道了,粘扣粘在数字2这里,咱宝宝穿着最舒服,对不对?”肖月嫂一边说话逗宝宝,一边把用过的纸尿裤卷成一个包。

冯芸见她不像是没有经验的月嫂,对孩子也颇有爱心,心里踏实了许多。

“宝宝奶奶,麻烦您帮我把用过的纸尿裤扔到卫生间垃圾桶吧。”

婆婆一愣,瞪着月嫂:“你还挺会指使人的。”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要是不方便,稍等一下,我先把宝宝放回婴儿床,再去厕所扔纸尿裤。”肖月嫂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看婆婆,又看看冯芸。

“不用了,你专心带宝宝吧。我去扔。”冯芸忙打圆场,伸手要去接纸尿裤。

“行了行了,我去扔。”婆婆一把接过,“这么点小事,墨迹半天。”

冯芸不明白婆婆为什么总是容不下月嫂。为了避免矛盾,她只好让婆婆负责家务,让月嫂专职带宝宝,减少两人之间的交集。

有了月嫂,婆婆亲近宝宝的机会变少了。只在早上忙不开的时候,她才有机会抱抱孙子,逗他玩玩。

宝宝下午的时间多在睡觉,冯芸和月嫂也趁着难得的空档休息一会儿。见家里没什么事,婆婆吃完午饭就出门了,说是去她在外面的住处,晚上八点多,才赶在老谭送雨萱回来之前回到家中。

冯芸猜想是夜里宝宝啼哭,婆婆睡不好,所以去外面的住处补觉了。那是个怎样的住处,婆婆从未透露过。冯芸心中一丝好奇。

夜里,月嫂陪着冯芸和宝宝睡在主卧,婆婆带雨萱睡在次卧。

新生儿两三个小时就得喂一次奶,吃奶前换纸尿裤,吃完后拍拍嗝,再哄哄睡着。像这样,每天夜间都要忙活两三趟。

起初两天,月嫂尚能掐着点起床冲奶粉、哄孩子。后来瞌睡越来越多,总等孩子饿哭了才迷迷糊糊醒来。她闭着眼睛,打着哈欠,不等奶粉摇匀了就喂到宝宝嘴里。

婆婆早上洗奶瓶时发现瓶壁上粘着一坨没化开的奶粉,心中对月嫂的不满意又多了几分。

她本想告诉冯芸,又怕她说自己给月嫂找茬,只好时刻警觉,暗中盯着月嫂的一举一动。

晚上,她人睡在次卧,耳朵却牵挂着主卧这边的动静。

这晚,宝宝饿醒了,婆婆听到哭声立刻来到主卧。月嫂还在呼呼大睡,冯芸正起身准备冲奶粉。

“你怎么起来了?让她干。”

“算了,喊过几声,喊不醒。宝宝都饿了,等不了。”

“喊不醒再喊。你花了钱的,干嘛不用?”

月嫂恍惚间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缓缓从**坐起,用手掌搓了搓脸,强打精神抱起孩子。

“喔喔……宝宝饿了,阿姨给你沏奶去。”

没抱几下,她转身把孩子递到冯芸手上:“宝儿妈妈帮我抱抱,我去沏奶。”

“坐月子怎么能抱孩子?”婆婆一把接过宝宝,瞪了月嫂一眼。

“您别跟她置气,她熬了几晚上,累得睡过头是正常的。”

“月嫂就是干这个的,拿那么高工资来雇主家睡觉,像话吗?”

婆婆说的不无道理,月嫂这一行挣的就是替人熬夜的辛苦钱,但苛责无济于事,每个人都有生理极限。冯芸夹在月嫂和婆婆中间,左右为难。只好吩咐月嫂赶紧冲好奶粉,转身又安慰起婆婆。

月嫂拿着奶瓶回到房间,递到冯芸手中,眼睛半睁半闭,似乎还不愿醒过来。

婆婆提醒冯芸:“你看看奶粉摇匀了吗?”

她对着床头的小灯观察奶瓶,发现果真有一块奶疙瘩挂在瓶壁上。

“肖阿姨,奶粉没化开,怎么回事啊?”

“哦,我看看……再摇两下。”她不慌不忙地又晃了几下奶瓶,“没事,少吃那么一丁点也不影响什么。”

“奶粉兑水的比例都是固定的,这么大一块疙瘩没化到水里,奶粉浓度不就不够了吗?新生儿的胃容量小,长期这样吃会营养不良的。”

“哎,没事,没事,这顿少吃一口,下顿多吃一口,咱们大人每顿饭不也吃得不一样多吗?”

肖月嫂的语气似在怪冯芸小题大做,见她表情严肃,又立马改口:“我下次注意。”

冯芸不得不怀疑起她的月嫂证是真是假——经过专业培训的月嫂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五年前生雨萱时,家里也请了月嫂,做事有板有眼,冯芸跟着她学了不少育儿技巧。肖月嫂却最基础的知识都不懂,竟还需要人提醒。

“咳咳……咳咳……”

宝宝刚吃两口,突然呛咳起来,月嫂忙把他抱起拍背。待宝宝缓过劲,她继续喂奶,宝宝一吃又咳个不停。

婆婆说月嫂手法不专业,不该把奶瓶倒立起来,导致奶水太冲。月嫂却说婆婆不懂,奶水必须淹没排气孔,否则孩子会喝进去空气。

二人正争执不下,冯芸找到了问题所在——奶嘴用错了。

本该用S号奶嘴,月嫂却阴差阳错地装了L号的,奶水流速太快,宝宝接不住,所以才会咳嗽。

“这是宝儿奶奶放在奶瓶边上的吧?我以为还是昨天用的奶嘴,所以就没看。奶奶赶紧把大号奶嘴收起来吧,别搁在奶瓶架上,容易混淆,现在还用不着呢。”

月嫂先发制人,把过错一股脑儿推到婆婆身上。她说得那么诚恳自然,冯芸信以为真。怕婆婆难堪,她连忙说:“去换过来吧,不用说那么多,我也没追究谁的错。”

“我记得没有啊……”婆婆想辩解一二,却又没有十足把握。

“没事,您去睡吧,这里有我们两人就够了。”冯芸打断了婆婆,催促她回房休息。

她本意是不想婆婆太过操劳,没想到婆婆却误以为冯芸嫌她碍手碍脚,委屈得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她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一个S号奶嘴,又在垃圾桶里发现撕开的L号奶嘴外包装。

她顿时明白了,定是月嫂不小心碰掉S号奶嘴,一时间又找不到,便随手拆了一个新奶嘴,连型号都没看就给装在奶瓶上,说不定用之前连洗都没洗过。

她把冯芸叫到厨房,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冯芸听着,皱起了眉头。这个肖月嫂,不仅职业技能不过关,还满嘴谎言,简直太不靠谱了。

她悄悄给家政公司打去电话,提出更换月嫂。

家政公司却说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月嫂们或者在别的户上,或者已经有了预约。他们让冯芸跟肖月嫂好好沟通,该批评就批评,公司将随时回访,监督月嫂工作。

他们还说,月嫂出门在外不容易,干的是拿命换钱的累活,虽说承诺了二十四小时服务,但她们也是血肉之躯,累了难免打个盹,雇主和月嫂之间应该相互体谅,和睦相处。

末了,他们告诉冯芸,肖月嫂曾向公司反映她婆婆为人挑剔,难以沟通,还不让她睡觉。他们希望冯芸能够安抚好婆婆,让月嫂安心完成本职工作。

“拿命换钱”“血肉之躯”“不让她睡觉”,被家政公司这么一描述,冯芸家和月嫂之间哪里是劳务关系?分明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

家政公司话术了得,道德绑架玩得炉火纯青,每句话都在理,让人无法反驳。不仅避重就轻,还反咬一口,就是不解决问题。

挂断电话,冯芸一肚子憋屈——花了大价钱,请到个冒牌货,本想投诉,结果反倒被教育了一通。月嫂行业什么时候变成卖方市场了?

婆婆说,干脆辞掉月嫂算了。冯芸不同意。家里正缺人手,怎么能说辞就辞呢。自己坐着月子,婆婆手上有旧伤,如果把月嫂辞掉,家里定会乱套。

既然换也换不掉,辞也不能辞,只好先将就用着。

肖月嫂觉察出冯芸对她不满,不免担心起来。若丢了这份工作,不仅工资拿不全,公司还有惩罚措施等着她。别说挣大钱,就连考月嫂证的成本也收不回来。

接下来几天里,她洗心革面,变得勤快麻利了许多。

冯芸见她有心改正,不再同她计较之前的矛盾,关系缓和了不少。

氛围变得宽松,肖月嫂也失了边界感,聊天时总问:宝宝爸爸为什么不在家?每天送雨萱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婆婆为什么每天中午出去后到晚上才回来?……

冯芸被问得心烦,又不好跟她发脾气,索性如实告知:自己已和孩子爸爸申请离婚,只等手续办完;每天送雨萱回来的男人是自己的朋友;婆婆出门是为了补觉,晚上家里太吵,她睡不好觉。

“你家情况还挺特别的。”肖月嫂像听完村东头寡妇家的风流韵事一般,兴奋又漠然,微微上扬的嘴角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冯芸的遭遇并没有激起肖月嫂的半分同情,她反倒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雇主。

还没上户前,同行们向她传授了许多“实用”经验。

例如:没有老人的家庭是最佳选择,不仅少了唠叨和监视,还让月嫂成为这个家最大的依靠,说话更有分量。有老人的家庭,则要争取宝妈的信任,结成同盟,削弱老人的话语权。不听老人差使,坚持只照顾婴儿和产妇,其他事情一概不做,雇主自会想办法解决......

偶有空闲,她总在月嫂群里和同行交流“心得”,互相攀比谁的钱多,谁的活少。谁要是生出抱怨,定有热心同行出来支招。

经高人指点后,肖月嫂越来越不愿意进厨房,月子餐也全部让冯芸的婆婆代劳。为了显得自己没闲着,她一天到晚把宝宝抱在身上。新生儿体重轻,抱起来也不费劲,比起地里的农活,轻省的不止一星半点。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天气太热,抱着宝宝如同搂着热水袋。好在客厅的空调一直开着,她热了就把宝宝抱到客厅去转悠,吹吹冷风。

工作越干越少,牢骚越来越多。

她嫌晚上起来冲奶粉麻烦,问冯芸为什么每天把奶挤出来又倒掉,应该喂给孩子吃,省事。她说自己同事的雇主家大部分是母乳喂养,宝妈搂过来喂完,她们给孩子换个纸尿裤就能接着睡觉。挣一样的钱,不像她这么辛苦。

冯芸说自己吃着药,暂时还不能哺乳。她又追问什么时候能停药,是不是停药就能亲喂了。

肖月嫂不断向冯芸讲述母乳喂养的好处。她说当妈的就不应该怕疼、怕累、怕身材走形,有奶才是娘,言下之意则是:让孩子吃配方奶就是妈妈自私和不负责任的表现。

一个月前,黎医生和谭铭之好不容易做通冯芸的思想工作,让她放下母乳喂养的执念,安心服药。如今月嫂的话又唤醒了她的愧疚,加上产后荷尔蒙的变化,冯芸陷入了焦虑和自责,变得郁郁寡欢,时不时为此落泪。

婆婆责怪月嫂不该多嘴,月嫂不以为然,她只认冯芸这个雇主,根本不把老人家放在眼里。她只好不让肖月嫂冲奶粉,自己代劳,免得冯芸又听到她那一通令人厌烦的唠叨。

很快,肖月嫂的工作便只剩下给宝宝洗澡、换尿裤和抱着宝宝转悠了。

由于过度劳累,婆婆左手旧伤复发,厨房里的活干得费力起来。肖月嫂却见死不救,拿着宝宝当挡箭牌,再三推脱,就是不进厨房做饭。

冯芸想去帮忙,却有心无力。急产导致的撕裂伤口还在艰难恢复中,多站一会儿,下身就坠痛难忍。

她再次向家政公司反映情况,对方依旧让她和月嫂好好沟通。

“沟通无效,我们根本差使不动她。要不你们教教我该怎么沟通?”

“你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活儿比别人家多。您看是不是适当给月嫂涨点工资呢?”

“工资已经一万五了,合同里约定的事项都做不全,怎么还要涨?”

“那……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强迫月嫂劳动吧?”

强迫劳动?又拿大帽子压人?这到底是家怎样的家政公司啊?

婆婆气愤道:“别跟家政公司掰扯了,他们跟月嫂一个鼻孔出气,一起拿捏咱们呢。”

她说的没错,但问题还得解决,似乎除了多给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