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有余

第54章 摊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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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轻生事件已过去了五个月,学校对杨砾仍没有进一步的处理意见。虽然评选副教授一事不出预料地凉了,但是学校也没有赶他走,更没有处罚他。

新学期里,经管学院仍给他安排了授课任务。备课、讲课、查文献、投稿......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仿佛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艳遇以及后来惊天动地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然而,就在他差点以为自己暂时安全了的时候,盘旋已久的悬顶之剑终于落下。

章薇很久没来学校了,杨砾节后上班至今一直没见她出现过。微信里也安静了许久,连朋友圈都不发了。她主持的项目已无人问津,参与的老师们纷纷暂停了相关工作,忙别的事情去了。

和章薇同时消失的还有院长。精明的同事们早就注意到,开学以来,院里的会议都是常务副院长主持。院长去哪儿了?

杨砾天真地以为,院长只是外出开会或者参与学术交流活动了。他向来对有助于提高声望的社交活动情有独钟、乐此不疲。

院长无端消失了四个月,学院内部各个版本的流言蜚语喧嚣尘上。

有人说院长性骚扰女学生被她的男朋友揍了,本想着承诺双双保研以求息事宁人,不想小情侣一纸诉状将他告上法庭,现在正打官司呢。

还有人说院长与承包商勾结,贪污学院办公楼基建项目的工程款,被立案调查了。

也有人说院长通过亲戚注册公司,侵占、挪用科研经费,金额特别巨大,被检举揭发了。

此外,还有人补充说,检举信里也提到院长在招生、求职和职称评选等环节收受贿赂。

流言虽真假难辨,却无一不反映出院里的老师们对院长的所作所为积怨已久,其中意见最大的当数常务副院长。

与谭铭之同一办公室的陆老师是常务副院长的心腹,这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来学校。除了上课时间,他不是在常务副院长的办公室里关门“谈心”,就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向谭铭之大倒苦水,诉说院长的种种不是。

老陆平日里就是个碎嘴子,遇到什么看不惯的事都会忍不住吐槽一番。从科研经费到排课时间,从新办公楼的装修到食堂的饭菜......好像什么都能惹到他脆弱敏感的神经。

但是每次提到院长,他总要沉默好一会儿。当谭铭之以为他要放出什么大招儿时,他却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以一句“无须多言”结束闲聊。

“我觉得院长的位子就该张副院长接替,无论是学术成就,还是为人处世,哪儿一点不甩出院长十条街?”

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难免语气亢奋。谭铭之为他捏一把汗,同时也觉得事有蹊跷。如此大胆地公开站队,怕不是知道了什么内幕吧?莫非院长真的出事了?章薇的消失会不会也与之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杨砾会不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谭铭之立刻给杨砾打去电话,想给他提个醒。对方的电话始终占线,他只好去办公室找他。

刚出电梯,谭铭之迎面遇上正要出门的杨砾。

“等等,我有急事找你。”

“现在没空,我要出去一趟。”

“占用你五分钟。”

“不行。”

杨砾推开谭铭之,匆匆走进电梯,迫不及待地按下关门键。谭铭之紧跟其后,侧身闪了进去。

“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车上,谭铭之向杨砾道出了近来听到的传言以及对此的看法,他担心杨砾因此沾惹上麻烦。

“可能已经惹上麻烦了。”

“什么意思?”

“我接到章薇的电话,说有急事要和我商量。”

“章薇?”谭铭之一脚急刹车,差点闯了红灯。

“她特地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呵呵,但是我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为什么告诉我?”谭铭之将车开到小路上,靠边停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她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

谭铭之略带讶异地望了杨砾一眼。虽然因为冯芸的原因,他对章薇没有多少好感,但杨砾这种凡事都把责任推卸给别人的做法,着实令他叹为观止——明明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出了问题他居然全赖在女人身上。

“别去见她!多事之秋,你应该跟她保持距离,免得无端惹上一身骚。有传闻说,章薇背后才是大事,涉及她的家人。”出于朋友的立场,谭铭之仍对杨砾好言相劝。

“她的学阀老爹出事了?我说她怎么突然想起见我了呢。”杨砾一脸不屑,还带点幸灾乐祸,丝毫没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学术界正值风口浪尖,院长这次也悬了。”

“他?老狐狸,该!”杨砾咬牙切齿道,又催促谭铭之:“快送我过去吧。要是晚了,章薇会起疑心的。”

“你还是要去?”

“去!为什么不去?看她能耍什么花招。”

谭铭之拗不过,只得将他送到目的地附近,并对他千叮万嘱:谨防被套话,不要答应章薇的任何要求。

杨砾如约而至。

刚进小区大门,他便感受到一种高深莫测的肃静。这里的房子,层数不高,外观低调,小区内没什么人影,一路上他只遇见两个维修工人。

不等他按下门铃,门锁已开了。

“自己进来吧。”对讲机里传出章薇的声音。

杨砾推门而入。

偌大的客厅,只摆放着沙发和两把椅子,四面白墙落地,不带任何装饰,使这里显得更加空旷。

如果我开口说话,应该能听到回声吧?杨砾心想。

电话里,章薇让他来家里一趟,但杨砾认为眼前的房子绝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此处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更像是闲置的房产。

屋子里没有别人,章薇坐在沙发上等他。

杨砾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章薇是不会让他去她家“大本营”的,那里有她的父母,是章家的核心所在,即荣耀、地位和全部秘密所在。

他算老几?哪配登堂入室?

话说回来,眼前的房子虽说只能算章家的“别院”,但从所处地段可推测价值亦是不菲。杨砾估算不出它的面积,只觉得比冯芸买的三居室大好几倍。无须任何高档家具的装饰,光是四面抹得溜光水滑的墙面,都透着迫人的贵气。

空旷是顶级的奢华。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多日不见,章薇憔悴了不少,原本保养得当的脸,不知何时生出了暴露年龄的细纹。

见杨砾走过来,她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个位置。杨砾却一把拉过远处的椅子,坐在了她对面。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他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章薇从未见过如此硬气的杨砾,或者说她极少遇到过能以如此硬气的姿态与她对话的人,心中有种被冒犯到的恼怒。可是想到此行的目的,她只得收住脾气。

她起身走到杨砾身后,温柔地圈住他的脖子,贴着耳朵嗲声嗲气道:“这么久不见,你一点儿都不想我吗?”

杨砾笑而不语,暗自腹诽道:风水轮流转,尊贵的大小姐也有靠撒娇发嗲、出卖色相求人的时候。

章薇见他没有拒绝亲密举动,顺势绕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接着哭得梨花带雨地道出了自己的诉求。

她说查案的人一定会问到他头上,希望他到时候能够嘴下留情,不要过多将她和她的家人牵扯进来,将和科研项目有关的责任全推到院长身上。

杨砾心想,以章薇父辈的势力,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她居然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他,定是出了大事,只能求自保了。

“你当我是什么?从前的**,如今的药渣?临死还拉两个垫背的,让院长当替罪羊,让我当‘二五仔’?缺不缺德?”

章薇从杨砾腿上跳了起来,她不敢相信杨砾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个曾经可以轻易拿捏的小男人,怎么说变就变?

“杨砾,你别不识好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吃不了兜着走!”章薇目光凌厉,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毕竟那里才是她的舒适区,低声下气的确不是她擅长的“科目”。

“我就不识好歹,怎么了?来呀,抓我啊,咬我啊。在你们这种人眼里,谁都是工具,用后即抛,毫不留情。不好意思,工具今天罢工了,造反了!”

章薇气不过,上前拉扯,却被他一把推倒在沙发上。她惊恐地望着他,终于体会到了冯芸被家暴时的滋味。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像他曾经自述的那样无辜,他对女人动手时,毫无顾忌。

杨砾撇下章薇,扬长而去。

回到住处,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文件,刚才的对话清晰可辨。

接连两天,刘采凤一直联系不上儿子,冯芸也觉得事情不对劲。婆婆的信息他向来不敢不回,就算回复得晚一些,也通常不会超过一天。

她问谭铭之,最近院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杨砾的电话先是无人接听,而后又关机了。

谭铭之想起三天前最后一次见到杨砾时的情形,不免担心起来。他决定暂且不告诉冯芸,先去杨砾的住处看看。

他按了好几下门铃,没人开门,也没人应声。

对面的邻居开门探出半个身子道:“别摁了,他不在。”

“不在?您确定吗?”

“前天一早被两个男的带走了。”

“您当时在场吗?是什么样的男人?”

“哎,别问了......”邻居摆摆手,迅速关了门。

谭铭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觉得不能继续隐瞒,于是告诉了冯芸,并说好一起瞒着刘采凤。

“小芸,有杨砾的消息了吗?他是不是出事了?”

“啊?”冯芸慌忙挂断电话,支支吾吾道:“没......没有,不,有,有消息了。他去参加一个紧急培训,需要保密,手机上收了。”

“什么紧急培训啊?培训几天?”

“那个......和评职称有关的吧。过几天就回了。”

刘采凤将信将疑,冯芸魂不守舍。

“现在该怎么办?”她在微信上问谭铭之。

“我先去派出所打听一下。”

所里的民警查了记录,近两日并没有接到与杨砾年龄和特征相似的男性遭遇车祸、谋杀或者其他不测的报案。他们建议谭铭之带杨砾的直系家属持相关证件前来报失踪。

直系亲属?杨砾的直系亲属只有刘采凤了。

“怎么办?报案的话,他妈妈肯定得知道实情了。但是不报案的话......”冯芸也没了主意,焦急万分。

“只能这样了,先找到人更重要。你等我过去,咱们一块和刘阿姨说。”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