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你邀请了她,我今天就不过来了。”谭铭之颇为懊恼。
“本来打算面试保姆,没想到来的人是她。她用新微信号和我联系的。”
“你的微信昵称是本名,难道她也没想到是你吗?况且她的旧号里有你,就算旧号删了你,同学群里总能看到你的微信名片吧?很容易核实的。”
经谭铭之提醒,冯芸顿时明白了,唐雅婷在登门之前便知道面试她的雇主正是自己。她是有备而来的。
冯芸回想起两人闲聊时自己的种种不自在以及唐雅婷的淡定自若,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是刻意制造难堪。
直到谭铭之突然造访前,唐雅婷一直占据上风,没想到前夫的出现令她破了防,颜面尽失后落荒而逃。
事情没有就此结束。几天后,冯芸收到了大学同学的聚会邀约。
三位与她一样毕业后留京的女同学攒了个饭局,说是唐雅婷回来了,要替她接风洗尘。据冯芸所知,唐雅婷来燕京至少半个月了,她们几个刚想起来要聚一聚吗?
冯芸隐约感到这将是一场“鸿门宴”,所以压根儿不想去。但是女同学们在群里频繁@她,说毕业后一次面都没见过,甚是想念,还搬出她从前与唐雅婷交好的历史,极力劝说她一定要参加。
她们把聚会的时间和地点发在群里,信誓旦旦地说不见不散,等她来了大家才动筷。
冯芸对她们的说法嗤之以鼻——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十二年却从不见面的老同学,能有多想念对方?做局之心昭然若揭,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找个理由推掉吧,她们几个不像是省油的灯,雅婷也爱记仇。你去了怕是要被围攻的。”
“肯定推不掉。那几个长舌妇在群里阴阳怪气很多年了,我正好去会会。”
“跟她们置什么气?不搭理就行了。”谭铭之劝说道,“或者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要是逃避的话,不就坐实了我有问题吗?她们以后更不会放过我了。迟早要当面把话说清楚的,正好去试试她们‘友谊’的成色,看看是真的情比金坚,还是塑料姐妹花。”
见谭铭之还想说些什么,冯芸又道:“放心吧,我应付得来。你也不要总是保护我,我的功课该由我自己来完成。”
聚会地点选在了一家小有名气的新派京菜馆,总店之下有很多分店,她们选了离冯芸家最远的那个。
谭铭之特意提前下班,开车送冯芸前往,约好在附近停车场等着她,干完仗就回家。
服务员领着冯芸来到包间,屋内四个女人相聊正欢。
黄秀、李艳、周琴,还有......唐雅婷。冯芸在心中默念着她们的名字。十二年未见,老同学的模样依稀可辨。
四人谁也没主动搭理她,继续谈笑风生,沉浸在一种夸张的亢奋之中。
冯芸确定唐雅婷看见了自己,因为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后,笑容蓦地消失了。
黄秀冲着李艳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转过身。
“哎呀,这是......冯芸吧?一下子没认出来,我以为是服务员呢。”李艳见面即来了个“下马威”。
“看你说的,人家不过是皮肤和身材保养得好一些,显年轻,被你说成是服务员小妹。”黄秀出面打圆场。
装什么和事佬?李艳不一直是你的跟班狗腿子吗?你让她咬哪儿,她就咬哪儿。冯芸对黄秀的虚伪做作十分不屑。
“冯芸,好久不见啊。”周琴敷衍一笑,她对昔日的竞争对手依旧怀有敌意。
冯芸记得每学年评选奖学金后,周琴总免不了大哭一场。
“凭什么又是冯芸?系主任太偏心了,什么好处都紧着先考虑她。这不公平!”
周琴当年声泪俱下的控诉又在她耳边响起。
三人假意与冯芸寒暄了几句后,互相招呼着落座。
黄秀说唐雅婷是贵客,让她坐了“主座”,自己则坐在了她右手边。李艳见状,立即坐在了黄秀右手边的椅子上。周琴紧挨着唐雅婷,坐在了她左手边。
只剩靠近门口的位置了,显然是特意留给冯芸的。她想起从前商务宴请时,那个位置是给地位最低、负责结账的人坐的。
每当服务员在冯芸身边端上一道菜,李艳总是生怕她伸筷似的,忙不迭转到唐雅婷面前。
“来,贵客先尝。”她热情道。
待唐雅婷夹完菜,她立即将盘子转到自己和黄秀之间,用公筷殷勤地夹起菜放到黄秀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筷,接着继续拨动转盘,不好意思地对周琴说:“亲爱的,咱俩离得太远,你自己夹吧。”
她照顾到了每个人,唯独落下冯芸。
四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间,也把冯芸晾在一边。
摆下鸿门宴,难道就是为了冷落和孤立我?以为玩小太妹那一套就能羞辱到我吗?幼稚!冯芸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认为眼前几个女人的心理年龄大致仍停留在爱搞社交霸凌的青春期阶段。
“男同学们怎么没来?”冯芸问。
“他们倒是想来,被我通通拒掉了。那几个男同学要是来了,一则少不了喝酒,二则咱们姐妹聊点私房话也不方便。”黄秀的解释很牵强。
“就是就是,他们如果诚心想见雅婷,私下单独约她不是更好?”李艳冲着唐雅婷挤眉弄眼道,“那个谁,当年不是追过你么?”
“都是结婚有孩子的人了,提那些做什么?”唐雅婷捂嘴一笑。
“结了婚又怎样?有了孩子又怎样?你敢说从没对老公以外的男人动过心思?”黄秀轻轻挑了挑眉。
“只是动心思,哪比得上人家行动派?”周琴轻蔑地瞥了冯芸一眼。
“对啊,你们看冯芸,为了初恋把老公蹬了。看人家现在郎情妾意,如鱼得水,多快活!秀秀,你说是吧?”
李艳硬生生地将话题引到冯芸身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向黄秀邀功。此话一出,她的脸上浮现出类似宿便通畅后的惬意神情,冯芸猜测她的这番话一定憋了好久。
她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冯芸不能不反击了。
“胡乱吃瓜,不怕食物中毒吗?”她板着脸问道。
李艳收起笑容,缓缓放下刚卷好的烤鸭,看了一眼冯芸,又将目光移到黄秀脸上。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说的。”黄秀狠狠瞪了“猪队友”一眼。
唐雅婷将头转向一边,谁也不看。
“听说你离婚了,现在和雅婷的前夫在一起。难道是谣言?”一直沉默的周琴发话了。
“只要结果属实,过程就可以胡编乱造吗?”
“不管过程是什么样的,这种结果难道不算狗血?我记得你和雅婷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周琴俨然一副道德警察的模样。
“雅婷离婚八年了,我和谭铭之刚在一起不过两个月。有什么问题?”
“还说呢,雅婷离婚不是你造成的吗?要是不离婚,她也不会嫁给现在的老公。她过得不好,一半是拜你所赐。”李艳迫不及待地插话。
“雅婷离婚是我造成的?你们几个的小圈子到底要往我身上泼多少脏水才满意?她老公出轨,你们既不给她支招对付渣男,也不帮她规划未来的对策,反而任由她迁怒于我。世上有你们这样做朋友的吗?”
“一起吐槽讨厌的人,本就是朋友的情绪价值所在。”
“情绪价值也分优劣。满足一时口舌之快,只配称作有毒的情绪价值。你们哪有真正考虑过她的利益?一直这样拱火,加深我和她的矛盾,对她真的有好处?她因为吐槽我而提升了幸福感吗?恐怕你们三个只是为了借此泄私愤吧?”
“私愤?我们和你可没什么私人恩怨,纯粹是为了雅婷打抱不平。”黄秀杏眼圆睁。
“你,恨我抢了你的风头,虽然我从来不爱出风头。”冯芸说完转向周琴,“你,恨我抢了你的一等奖学金。可是一等奖学金的名额又不唯一,为什么锲而不舍地盯着我一个人?我评不上,你就一定能评上?”
陈年旧恨被冯芸拿到桌面上来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说中了黄秀和周琴的心思,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李艳见状立马跳了出来指责冯芸:“你血口喷人,她俩才不像你说的那样,明明就是系主任偏心你,她们觉得不公平。”
“你们总说吕老师偏心我,是不是忘记毕业设计的‘大案’?”冯芸冷冷一笑。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她本不想重提,奈何对方多年来一再挑衅。她索性把话都说开了。
“你和黄秀找人代做毕设被学校发现后,吕老师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帮你们把事情压下来,没有追究你们学术不端,只是让你们重做。我可不可以就此推断吕老师也偏心你们呢?”
李艳也终于闭嘴了。
“周琴,每年奖学金发放之时,你都会收到吕老师的特别奖励。她知道你不甘心,于是自掏腰包,把你的二等奖学金和一等奖学金的差额给补上。吕老师已经做到这份儿上了,难道你对她还有怨言?”
周琴躲开冯芸的目光,脸颊和耳朵涨得通红。
“旧事重提,有意思吗?”从尴尬中恢复过来的黄秀又摆出一副主持大局的架势,“今天的主题是给唐雅婷接风,你不要扫大家的兴。”
“你们继续吧,我已经替她接过风了。”冯芸觉得该说的都已说到位,不必恋战,只想立刻离场。
“你们见过面了?”周琴问唐雅婷。
唐雅婷不语,给了冯芸一个复杂的眼神。冯芸思忖了几秒后心领神会。唐雅婷定是不想让她们仨知道她是来燕京做保姆的。看似无话不谈的闺蜜,实则是连实话都不敢说的塑料姐妹花。
冯芸决定给她留个面子。
“路上遇见的,她说来燕京找工作。我是自身难保,就拜托你们三个好闺蜜了。”
“现在工作多难找啊,你可别瞎给我们派活儿。”李艳白了冯芸一眼。
“雅婷,我虽说手上暂时没有工作机会,但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挂证’的企业,一年十万,多少能补贴些家用。”黄秀望向雅婷,期待着她的答复。
“好啊,反正我的建筑师证书也形同废纸了,不如挂在企业给人家凑资质、拿项目用。明天我就让家里给寄过来。”唐雅婷欣喜不已。
“黄秀,你这不是坑她吗?‘挂证’有风险,一旦被查到,证书作废,全网公示,不仅有罚款,还要追缴非法所得。”
“得了,吓唬谁呢?‘挂证’的多了去,大家都这么干。你不在行业里,不懂的事情别瞎说。”周琴不以为然。
“明年开始,上面要重点整顿‘挂证’行为。这是我去吕老师家拜年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
“别听她的,有我在,保你没事。”黄秀看上去胸有成竹。
话不投机半句多,冯芸起身告辞。
突然,包间的门被撞开了。
“先生,你找谁啊?哎......你不能进去啊......”
冯芸转过身,只见谭铭之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服务员正扯着他的胳膊往门外拽。
“嚯,这才是稀客啊!”黄秀阴阳怪气道,“经济系赫赫有名的学霸,大才子——谭铭之同学。”
“你怎么来了?”冯芸小声问道。
“我给你发微信,一直没收到回复。担心你出事,所以找过来了。”
“手机在包里,我没听见。”
“哎哟,这又是演什么娇妻剧情?恩爱秀到同学聚会上了,还当着前妻的面。真是厚颜无耻呢。”李艳不留情面地尽情发挥“毒舌”特长。
“请你注意措辞!这样说话,既不尊重冯芸,也不尊重雅婷。”
“别理她,我们回家。”冯芸推着谭铭之往外走。
“喂,别走啊,坐下来一起吃饭呗!新欢旧爱,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爽翻天了......”
两人匆匆离去,将李艳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远远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