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后,冯芸和谭铭之爆发了自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你上去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在车里等我吗?”
“以一敌四,我怕你吃亏。”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吗?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
“万一解决不了怎么办?任凭她们羞辱?我想保护你。”
“你的保护欲过剩了。我不是娇妻,也不是巨婴,我向来习惯自己对自己的事情负责,不喜欢麻烦别人。”
“在你眼里,我是不相干的‘别人’?”
............
争吵的结果是两人决定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然而,这段时间似乎比预想的要长。
冯芸如愿通过了心理咨询师考试。她记得谭铭之说过,等她拿到证书的那天要吃一顿大餐作为犒赏。
她发了一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晒出崭新的证书。等了许久,只收到他的点赞,冯芸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考试通过了,想请你吃个饭,今晚有时间吗?”她在微信对话框里打出一行字,又将它们逐个删除。
正当她看着手机发呆之际,谭铭之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发来一条招聘链接——燕京市2023年度公开招聘社区工作者公告。
“看到一则招聘信息,部分岗位持有心理咨询师证书者优先,要不要试试?”
“好的,我看看。”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落到键盘上却只打出冷冰冰的几个字。
谭铭之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便没了下文。
一句话把天聊死,我这是怎么了?冯芸心中懊恼。
她打开招聘链接寻找适合自己的岗位。的确有不少社区需要有心理咨询背景的工作人员,但是基本都有年龄限制。
“具有本科学历的,年龄在35周岁以下;具有研究生学历或中级专业技术资格的,40周岁以下;具有博士学位或......”
冯芸想到自己刚过35周岁生日,若不是有一个中级经济师职称给兜着,差点就超龄了。
当她看到“持有社工证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加分”时,心又凉了半截。本年度社会工作者考试时间在6月,她早已错过。
她原本因为对心理学感兴趣,在曾榕的鼓励下报名了咨询师考试,拿到证书后却发现,若想要靠此谋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曾榕听,希望得到一些建议,没想到意外地收获一个工作机会。
曾榕的助理出国留学了,她最近正在寻找新的助理,却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选。
“如果暂时没找到理想的职位,不妨来我这里工作吧。你可以当作过渡期的选择。要是觉得合适,想长期合作,我自然十分欢迎。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当然愿意了!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冯芸的回答非常笃定。她甚至连薪资都没有过问一句,就答应了曾榕的工作邀约。
她和曾榕说好下周一开始正式上班,在这之前,她要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
挂在中介的房子卖出去了,价格不错,与购买时相比,十年间涨了近一倍。
她在隔壁小区租了一间两居室的房子,带着孩子和婆婆搬了过去。
原以为打包会花费不少时间,没想到真收拾起来,值得留下的物件并不多——几箱衣服、几箱书籍、几套**用品、一些厨具、餐具和玩具,以及两只仓鼠。
余下的带不走了,新家没有地方摆放,于是一部分挂在业主群里卖掉,另一部分当成废品处理。
首当其冲的是婚纱照。专业销毁机构上门收走,按照重量收取了二百元处理费。她记得去年发现照片有些泛黄时,还想过找照相馆做专业修复。谁能料到,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如今却面临着被液压粉碎机肢解的命运。
十余万元的家具,挂在二手交易平台上,一千元全部拉走。但这也比让专收大件垃圾的公司上门服务要划算,那样反倒需要支付几千元处理费。
当初精挑细选的艺术摆件,无论价值几何,均以不到十元的价格卖给了昔日的邻居们。
一场酣畅淋漓的断舍离,让冯芸明白了什么是身外之物。
锁上大门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房子,想到平日里悉心呵护的墙纸和地板,不久后将被新主人撕掉、拆毁,自己和孩子们在这里生活过的全部痕迹都将被抹去,她的心底涌起一阵伤感。
再见了,902室,曾经生活了九年零二个月的家。
冯芸在妈妈群里找到了合适的阿姨,婆婆也该回老家了,但是她始终不放心阿姨一个人带宇晨,非要让冯芸在家里装上监控。
阿姨一听不乐意了,说雇主若是如此不信任,大可以不必用她。
“你可以带着阿姨和宝宝一起来上班。”曾榕提议,“沙盘治疗室大部分时间没有人,适合室内活动。楼下小区环境不错,能满足户外活动需求。困了就去我的午休室睡觉......”
曾榕的解决方案细致入微,显然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我......可以吗?”冯芸不敢相信,又希望这是真的。
“当然可以。”
“会不会影响工作?”冯芸不放心,想再次确认。
“如果你时刻需要惦记孩子在家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思工作呢?不如将他带在身边,同样是阿姨照顾,但是你会更加安心。”
冯芸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
多年以来的职场环境一直引导她将家庭和工作看成两个对立面,二者瓜分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即使她付出巨大的努力,也只能做到勉强平衡。
曾榕却给予了她莫大的支持,使她不必在孩子与工作之间拉扯、内耗,能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之中。
也许这份工作的收入无法与之前的工作相比,但是冯芸对它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不仅兴趣变成了谋生手段,工作环境也如此人性化——她何其幸运!
“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的新年愿望,就这样实现了。
除了接待来访者、记录和整理咨询档案,曾榕把近期的一个热门公益项目也交给了冯芸来做。
“全职妈妈重返职场计划?”
“对。由妇联牵头,与区政府以及企业共同发起的助力女性发展项目。主要服务对象是家有12周岁以下孩子,有工作意愿的全职妈妈。我们工作室负责的部分是心理健康指导与支持。”
曾榕指定冯芸为工作室的项目联系人,负责对接工作。她跟随曾榕参加了几次碰头会,并和政府工作人员一起参与了走访调研。
她看到许多曾因孩子无人照顾,或者想让孩子得到更好的陪伴,而放弃工作的女性。等到孩子入园或者入学后,她们想再回到职场,简历已经变得没有竞争力,朝九晚五的工作也很难满足她们兼顾家庭的愿望。
但是一个家庭里,少一个人赚钱,就多一分压力。长期不工作,对妈妈们的心理健康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家庭经济地位的丧失,令她们与丈夫以及家人间的关系变得紧张。社会价值的缺失,也使她们变得不自信,产生了各种情绪问题。
冯芸在走访中认识了许多和自己同龄的女性,她们的困境大多相似。有过一年不工作的经历,冯芸对她们的困苦感同身受。
项目核心团队成员以女性为主,她们为年轻妈妈们量身定制求职方案,与提供岗位的企业进行匹配,为她们寻找合适的就业机会。
冯芸在这里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人士。她们虽然不像自己从前的同事那般光鲜亮丽,却做着更加伟大和有意义的事业。
在团队中,女人帮助女人是永恒的主题。
冯芸找回了以前的工作状态,不知疲倦地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帮助他人使她感到快乐,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意义非凡。她的价值感不再以金钱来衡量。
她扔掉了曾经最爱的香奈儿五号香水,不再需要那种带有攻击性的香气来为自己壮胆。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闻着更踏实。
她扔掉了大部分高跟鞋,解放了双足,也接受了自己。平底鞋走路更加稳当。
她摘下隐形眼镜,换成框架眼镜,不再执着于精致的妆容,在衣着得体的前提下,尽可能穿得舒适。
生活步入正轨,婆婆终于可以安心回老家了。
冯芸拿出她过年时给自己的“大红包”,委托杨砾在老家给她盘下一家生产面食的小工厂。婆婆制作花饽饽的手艺将在那里得到充分的发挥。
她问婆婆:“马上要当老板了,您高兴吗?”
“高兴,太高兴了。只是本想给你补贴生活的钱用在了这上面......”
“你辛苦挣来的钱,用来实现你的理想,天经地义。再说了,我现在不仅有了工作,还没了房贷压力,暂时不缺钱花。您就放心吧!”
“好,那些钱就当是给两个孩子入股了,亏了算我的,赚了全留给他们。”
昔日婆媳在火车站的入站口依依惜别,彼此万般不舍。
刘采凤抱起宇晨亲了亲,又摸了摸雨萱的小脸蛋儿,对两个孩子说道:“奶奶回家了,你们要听妈妈的话。放暑假时记得来看奶奶......”
说到这儿,她泣不成声。
“妈,感谢您这一年多来的鼎力相助。我们一定会抽时间回去看您。”
“小芸,妈也要谢谢你。你让我活得更明白了。回老家后,我一定要把厂子办起来,等着好消息吧。”
五十七岁的刘采凤,拖着冯芸为她新买的行李箱,踏上了人生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