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柳黛此刻讨厌极如针线般的春雨扎在自己脸上,而宗柳晗后背微震开始感到后怕。
高子睦得意笑道:“你们宗家两姐妹可听到了,本世子爷可有上官大人作证,令尊届时到牢狱中捞你们吧!”
“世子?”上官令颐在伞下冷峻着脸道,“本官倒是记得侯爷并未请示陛下立子睦你为世子。”
高子睦这会鼻子轻哼了一下:“上官大人,你此话倒是稀奇了,我是嫡长子,我的父亲难不成不立我为世子么?难不成还要立我那不成器,整日在京郊外瞎玩的二弟不成?”
上官令颐稍稍转动了伞柄道:“噢,子睦你原是不知世袭也是要造册上报的么?但是本官好像刚刚还听见什么两女共侍一夫,如若让陛下听见的话,这世子之位倒是很难说了。”
宗柳黛惊诧地和宗柳晗对望了一眼,上官大人居然会帮她们。
高子睦咬牙切齿道:“上官大人难道是为了这两个小贱蹄子同我作对么?”
“作对用不着,”上官令颐彻底没了心思交谈下去,他撑着伞侧身挑眉道,“子睦你忘了,上官府是我的地盘,宗家姑娘是舍妹宴请的客人,你还是要给我放尊重些。”
上官府是上官令颐的地盘,而整个京城有一半都是属于上官家的。
高子睦只能握着拳头愤恨地离去。
宗家两位姑娘是想朝着上官大人行了谢礼,而上官令颐没有回应,直接背身过去,渐行渐远了。
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宗柳黛借着长姐身子的力量强撑着苦笑了一下,她又欠了上官令颐一笔。
“我们没事了,四妹妹你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宗柳晗说完同宗柳黛回了席位上。
谷雨宴直至散了宴席,她都没有见到上官妙仪,许是真的被她刚才那番话伤了心,许是她这般的黑心肝本就不配拥有什么朋友的。
回去的马车上,宗柳媛嘴巴一路说个不停:“这上官府好生气派,都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进去,你们说是吧。”
通常如果有人这般说,无非是希望顺着那人的话讲下去。
宗柳媛自是想听到姐妹们说:“那个有福气的人说不定是你呢。”
可真会宗柳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发愣,而宗柳晗一向娴静,也不喜欢奢华,故此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宗柳媛看着两个木头人真是无聊至极,随后她又自顾自地说:“今日那永昭郡主十句有八句都是夸我的,实在是喜欢我,还说以后定要请我入宫参加宴会,那指定比今日的上官府还气派。”
她这般兴致勃勃,那边的宗柳黛和宗柳晗还是眼神中毫无波澜,一点羡慕嫉妒的情绪都没有,真是气死宗柳媛了。
马车刚停在宗府门前,宗柳媛便气鼓鼓地下了马车。
宗柳黛跟在长姐旁慢悠悠地上了台阶,跨过垂花门,她们见温氏同着位笑声爽朗的妇人在凉亭中围炉煮茶,旁边还有几盆姚黄牡丹花。
宗柳媛本就走在她们前头。
那位穿著玉色银丝暗花纹百褶裙的妇人直接略过宗柳媛,她眼睛直直盯着宗柳黛,笑容明媚地拉着宗柳黛说:“诶呦,想必这位媛姐儿吧,这简直是同你的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这段日子宗柳黛容貌渐渐长开,脸上的五官愈发神似温氏。
那妇人刚说完,坐在凉亭内的温氏也细细看了宗柳黛,雪白精巧的脸颊,肌肤红润,那秀挺的鼻子,娇媚的眉眼,竟没有半分像丁氏。
温氏又看看煞白了脸的宗柳媛,却觉得自己的女儿的那双眼睛像极了丁氏。
但温氏很快又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
那妇人见大家脸色尴尬已隐隐察觉是自己认错了人,温氏走出凉亭柔和同那妇人说:“方家大娘子,你眼前那位是主君的妾室丁氏所生的,前头那位才是媛姐儿。”
啊,凭她多年替人识人看相定不会有错的,方家大娘子心中想。
还是凉亭中走出一位淡青团花软烟罗纱裙的妙龄少女上前拉着方大娘子说:“母亲,咱们此次从青州来京一路风尘仆仆,许是风沙迷了你的眼睛,看错了。”
温氏同在场的姑娘说:“这是方家大娘子同她的闺女方清芷。”
方清芷含笑朝着宗家的姑娘们一一行了礼。
宗柳黛记得前世方家来京时已是在温氏病重时了,她压根没有机会同方家的人有所接触,如若能在方家当年替她接生时找到丁氏偷龙转凤的证据也好。
方大娘子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转头便拉着宗柳媛说:“许是我家姑娘说的那般,真是被风迷了眼,媛姐儿可莫怪我了。”
宗柳媛只得强笑着说:“自是不敢的,毕竟我同四妹妹是同个爹爹所生的,有些相像,您认错了也是很正常的,毕竟那么多年未见了。”
方大娘子想着,许是这宗柳媛长得像父亲多点吧。
可等到了晚膳时,方大娘子盯着主位上的宗庆熙看了许久,直到宗庆熙浑身不自在才问:“不知是不是府上的饭菜不合方大娘子的胃口,一直迟迟不动筷。”
方大娘子本想直问,这宗家的三姑娘怎么是长得既不像温氏,亦不像宗庆熙。方清芷知道自己母亲的毛病,凡事有个什么不理解的,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真真叫人尴尬,她连忙抢在先头道:“母亲一向习惯了青州的粗茶淡饭,是习惯不了京城这般精细的饮食。”
宗庆熙释然道:“原是如此,方大娘子你可要多尝尝,日后回了青州定是要想念京城菜的。”
温氏在一旁也劝了几句:“人家才上的京城,哪里急着回去,清芷你也多吃点,别害羞,就当是在自己的家就成。”
方大娘子又看了看宗柳媛的面容,心头中的疑惑更深了。
这宗柳媛的面相看着就没有管家姑娘的贵气,反倒是旁边的四姑娘宗柳黛看起来贵气许多,而此时宗柳黛端着茶钟抬眸看向方大娘子。
方大娘子眼里看到的是宗柳黛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粉红的光彩,此女的命格将来会嫁给一个大人物,她心中越发吃惊。
方清芷朝着自己母亲耳旁轻语:“母亲,有什么疑惑的先不急着当着那么多人问的,闲下来再细问宗伯母,这里不同青州,规矩甚多。”
方家大娘子听了女儿的话后只好埋头夹菜吃,温氏这会忽而想到:“方大娘子,怎的不见令郎卓哥儿在咱们府上用膳?”
温氏口中的卓哥儿便是方清芷的兄长方清卓。
方大娘子摆摆手说:“不碍事,他是个哥儿留在客栈里收拾一番稳妥些,待会便将就吃着。”
温氏赶忙吩咐厨房多做几道菜要送去那客栈,方大娘子红着脸推脱:“本来今日就够叨扰你们一家的了,怎还好意思......”
宗柳媛这边倒是有些好奇地问:“为何要住客栈,难道方家在京城没有置办房屋吗?”
方大娘子一听便抱怨道:“这京城的物价真叫人吃惊,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比青州翻了翻,我思索再三还是租个院子划算些,压力没那么大。”
宗柳媛仿若闻所未闻,她听说这方家的公子日后是要进花洲书院上课的,如若被同窗知道他家境竟是穷到买不起宅子,定要嘲笑一番,心下也是暗暗鄙夷的。
宗柳晗小声对自家三妹妹说:“媛姐儿,你好生无礼,莫要这般询问人家的私事了。”
宗柳黛闻言看向方家那位二姑娘,方清芷倒是脸上不卑不亢地夹菜吃,全然不觉得自己家买不起院子就会矮人一截,许是同方家大娘子的性子那般实在。
温氏听了后说:“方家娘子,你听我的,莫在外头找什么院子租了,你们娘仨不容易,便直接在宗府住上,咱们也能热闹些。”
方大娘子差点噎着,方清芷忙给自己母亲顺背。
“不成,宗家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咱们家哥儿住在多不方便,”方大娘子顺了口气才说,“那区区小院子咱们家还是能租赁得起,用不着宗家大娘子这般费心了。”
方清芷知道自家情况,母亲就是节俭惯的人,想省着钱给兄长同她自己存下钱财,以备日后取用。
宗庆熙这会道:“我倒是在京郊有处闲置的院子给卓哥儿住上正好,就是苦了那孩子要早早起身上课了,方家大娘子同芷姐儿便住在咱们宗府上,反正咱们宗家横竖都是要谢谢您当年的仗义之举,若不是你,我今日哪有两个健康,长得花容月貌的女儿。”
宗庆熙心存感激地看着方大娘子。
宗柳晗朝着方大娘子笑说:“方伯母可要快快答应了,不然今晚你们也是出不了这宗府的大门的。”
方大娘子心头一热,眼角都溢出泪水,不曾想她当年的小小善举倒是方便自家的孩子在京城受人照拂。
“如此自是依了你们夫妇的,将来卓哥儿有了出息,我定叫他好好孝敬你们的。”
方大娘子用衣袖擦了擦脸。
宗家夫妇放下心来说:“那我们可就等着那天了。”
晚膳后,温氏领着方家大娘子到裕园安顿下来,宗柳晗本就跟着温氏同住裕园,只是裕园常年不住人,主人房只剩下一间适合住人的。
方清芷倒是不能住在裕园了,温氏便问:“媛姐儿,黛姐儿,你们瞧瞧自个院里有没有收拾干净的厢房,以后住在一块互相学习。”
宗柳媛难为情地说:“正不巧,我自个的唤香阁的厢房都是堆满了杂物,一时间清不出来。”
是清不了,还是不想清,宗柳黛可清楚这位三姐姐的心思了。
“我芙蓉堂倒是有间厢房整理得当,只是不知方二姑娘是否愿意到我那去住。”
宗柳黛主动邀请人去芙蓉堂,宗柳媛可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同那种穷酸气的女娘住一块,免得书院的贵女们知道了,不乐意同她来往。
方清芷落落大方地谢过宗柳黛,神情虽淡,但心里头却是感激的。
温氏见状便都安排妥当,特意多拨了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到芙蓉堂帮忙。
芙蓉堂便多了一位方二姑娘,是个性子沉默寡言的姑娘,先头宗柳黛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两位姑娘关系不冷不热,哪怕同乘着马车上学堂也是说不了几句。
宗柳黛起初以为方家姑娘许是生性不爱说话的女娘,便也没有特意找话聊。
连着好几日宗府都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除了方家大娘子夜里左思右想觉得宗家的三姑娘好生奇怪,她是怎么瞧都不觉得像是温氏所生的。
而芙蓉堂这边宗柳黛在小轩窗撑着脸看书,方清芷抱着针线走到院中,她一脸恬静地绣着一副手帕,但貌似绣得慢,宗柳黛连着好几日都瞧着帕子上的图案只是多了寥寥几线。
这会,方清芷绣累了抱着针线走过小轩窗那边,巧的是宗柳黛手中书本滑落出来,方清芷见状便好心捡起来,宗柳黛连忙从西侧门跑了出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方清芷已然看清书籍上的名字了。
“宗四姑娘,你,你居然看这......”方清芷嘴唇不利索地张合着。
大概是想说居然看这种不三不四,离经叛道的书籍。
宗柳黛自是知道自己看的书不是书院里夫子要看的,恰恰是上流阶层最为鄙夷的市井读物,方家二姑娘认为她粗鄙不堪也是正常的。
“这居然是上册,”方清芷的语气已然是变得惊喜,“我手中只有下册,没了上册看得有些不知所云,总觉得不够尽兴。”
方清芷从那针线篮子里拿出一本话本子,宗柳黛看见书名后便会心一笑。
两姑娘都站在小轩窗下不禁大笑起来,话匣子就一下子打开了。
芙蓉堂里多了许多笑声,宗柳黛觉着自己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的人,不可能再有少女心,但这会同方清芷待在一会,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豆蔻少女。
不出几日,两人便亲密无间。
宗柳媛在紫腴院出来时,她看见宗柳黛她们形影不离的模样撅着嘴道:“果真是,寒酸的人就是能玩到一块去,本姑娘才不稀罕呢。”
宗柳黛这段日子除了同方清芷处得好,在书院里同周家大姑娘周晚筝也愈发多私密话聊,方清芷也跟着加了进来。
明明三个姑娘单拎出来都是文静的,偏生聚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吵了。
这日,宋学究带着一群女娘,郎君到花洲书院的后山上写生。
“你们便在此处取景作画,不可随意走动。”
宋学究顺带嘱咐了宋清稚莫要叫女娘扰了隔壁花墙的夫子们下棋,宋清稚轻声答应着,可等她看到那下棋的人里有熟人便上前行礼。
“上官哥哥你又来同咱们书院的夫子们下棋了。”
上官令颐抬头看清来人时,嘴角带了些温度道:“清稚妹妹安好,本官着实是推脱不了这些人。”
宋学究这会清咳一声:“不是叫你不要来打扰我们下棋,你反倒是跑来了。”
真妙,宋学究本就是借着学生们写生作画时候来下棋的。
上官令颐手执黑子淡然落子,宋学究眉头紧皱。
“爹爹,我都许久未见上官哥哥,你还不让他同我说说话。”
宋学究心思都在棋盘上,宋清稚故作调皮地蹲下将脸挨到棋盘附近,上官令颐正要落子的位置靠在她的脸那一边,他不得已笑着拍拍宋清稚的肩膀道:“不见这些日,性子倒是变得大胆了,等本官下完棋便带你入宫同你姐姐叙叙旧。”
宋清稚才咧着笑脸,挪开自己的脸。
隔着花墙外的宗柳黛正同方清芷挨着一会画画,她觉得周晚筝安静了些便问:“晚筝今日倒是文静起来了。”
宗柳黛凑到周晚筝身边看,她的画卷上一片空白,显然走了神。
“柳黛,清芷你们可有心悦的郎君?”周晚筝问。
这般离经叛道的话,宗柳黛同方清芷当即就否认了,咱们这种女娘自是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敢自己先偷偷动心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周晚筝继续说。
显然,周大姑娘是有了心上人。
宗柳黛顺着周晚筝的视线,在花与叶间的缝隙窥见了被三五个夫子围住的上官令颐,而恰时三位姑娘都看见上官令颐伸手拍了拍宋清稚,态度亲昵。
周晚筝叹了口气:“真不巧,我心悦的郎君,也有许多人心悦呢。”
宗柳黛也叹了口气,她朋友的心上人居然是上官令颐。
方清芷却一反常态道:“你们俩别叹气呐,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