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蜀出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林微说要请两夫妻吃饭，他们却着急着要赶回家看牲畜，一直说着要走。
林微好说歹说，两人才答应留下来吃饭。
吃饭选的是一家中餐厅，走到门口，两夫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进去。
林微顿住了脚步，“这里不贵，就吃点随茶便饭。”
这顿饭吃得很拘谨，刘小雨父母几乎没怎么夹菜，只盯着碗里的白米饭吃。
林微看出了两人的不自然，一直和他们聊家乡的事，从新上任的镇长，到牧原镇规划了10多年的跨河桥梁。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话题，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交谈中，秦愿和林微才得知，刘小雨的爸爸，外号刘老汉，妈妈姓杨，小时候顽皮，摔断了脚，平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同村的人都叫她拐子杨。
刘老汉不善言辞，刘小雨妈妈说得比较多。
“说起来，小雨不是我们亲生的。”刘小雨妈妈边说边叹气。
秦愿和林微同时放下了筷子，仔细倾听，这她们确实没想到。
刘小雨妈妈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结婚三年都没个娃，小雨她爸怕村里人说闲话，我们就下广东打工了，最开始是在东莞，在那边做电器，后来又换到了汕头，去做文胸，洗海绵，600块钱一个月。”
“在汕头打了两年工，还是没小孩，潮汕那边，都不喜欢女娃子，又赶上计划生育，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小雨是我们在路边捡的，当时只想着，这孩子一定是上天看不下去，送我们夫妻的，现在想想，放小雨的地方，都是小白洋房，她本来应该进有钱人家的，不怪她怨我们。”
刘小雨妈妈说着叹了口气，继续刨碗里的饭。
秦愿突然想起，在牧原镇的时候，刘小雨要跳河，当时说了一句很刺耳的话。
“你们没钱为什么要生孩子。”
当时她就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只是那会儿，她还觉得自己是一个满身正义的侠女，固执地认为，父母不让女孩上大学，是不对的一方。
从没想过刘小雨的父母对这件事怎么看，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上大学，她的家庭是否能配得上她的野心，甚至没调查，就判定刘小雨的父母，是封建思想，不懂教育的重要性。
“这件事，刘小雨她知道吗？”秦愿问。
刘小雨妈妈点了点头，“之前是不知道的，前段时间，她管家里要钱，我们吵了一架，我们告诉她了。”
秦愿沉默了，两夫妻瞒了二十多年，都没给刘小雨说她的身世，吵一架就说出来了。
那这次吵架，双方一定都说了很难听的话。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下午一点才结束，林微站起身去结账，却被前台得知，钱已经付过了。
她发微信问秦愿，秦愿说不是她付的，那这钱就只会是刘老汉付的。
钱都付了，林微和秦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打了个车，送两夫妻去车站。
闲聊的时候，两人了解到，刘小雨父母是坐大巴来的锦城，昨天就来了，只是不会用现在的智能手机，一直没找到秦愿以前的公司。
“那你们昨天住哪里？”秦愿脱口问出。
刘老汉看了看老伴，“我们习惯了，随便找了个地方，以前去广东的时候，火车底子都睡过，听说现在都是高铁了，国家发展得还是快。”
刘老汉的口音虽然很重，但秦愿还是听懂了。
她不敢想象，两个在农村住了20多年的人，又不会使用智能手机，光靠问路，是怎么找到西蜀的，也不敢想象，两夫妻带着一大笔钱，是怎么提心吊胆地在锦城度过一整个夜晚的，更不敢问，刘小雨也在锦城上学，两人为什么没有联系女儿。
“你们坐过高铁吗？”秦愿问。
两夫妻一起摇了摇头。
“在电视上看到过，快得很。”刘小雨妈妈说。
“那我们去高铁站，我给你们买票。”秦愿说。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刘小雨妈妈还是摇了摇头。“高铁只能到市里，县城有点远，我们没去过市里，回去我们怕找不到路。”
秦愿没有再勉强，只觉得有些遗憾。
快到达汽车站的时候，秦愿俯到林微身边，“微姐，借点钱。”
林微转头看了一眼秦愿，立即低头，给秦愿转了五千。
秦愿没多说，先下了车，下车后直奔小超市，买了一堆吃的，又很快返回。
秦愿赶回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刘老汉。
刘老汉一直推脱，林微和他地里咕噜地说了两句听不懂的土话，他才收下。
买票的时候，自动买票机两夫妻不会用，秦愿主动帮两人买了票，付了钱。
刘老汉嘴里一直说着麻烦，自己来，但却又弄不懂现在的科技，只能被动接受。
“阿姨，孩子是孩子，有自己的人生，人要多为自己考虑，你们年纪也大了，现在社会压力大，得给自己留点养老钱。”临别的时候，秦愿提醒道。
刘小雨妈妈摇了摇头，“闺女，你说的我都懂，小雨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为她付出，是我们当父母应该做的，我们年纪大了，就只能那样，但你们年轻人，未来还很长，还要更好的嘞……”
话都说到这里了，秦愿也不好多说。
两夫妻把过了安检，又进了检票口，在人即将要进去的时候，李老汉快速转身，把手里那个黑布包塞进了秦愿怀里，用土话说了几句，再加上车站又吵，秦愿完全听不懂。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包。
抬眼望去，只能看见闸机外面，两夫妻憨厚地笑，再过了一会，就只剩下刘老汉佝偻的背，和刘小雨妈妈蹒跚的步伐。
“他刚刚说了什么？”秦愿问。
“他说，他知道你的情况，你比他现在更需要这个。”林微说着指了指秦愿手中的包。
“可是……”可是他们也并不富裕……
“这是善果。”林微安抚道，“我们还能赚钱，生活还有希望，一定还会见面。”
“生活还有希望……”秦愿低头看向手中有些脏的包，“那我下次赚钱了，再去一次你家乡，把钱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