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河监狱是省内最出名的监狱之一,原因无他,这里关押的,几乎都是职务犯罪人员,进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过辉煌的时刻,都曾经是各行各业争相巴结的人。
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秦愿以为自己会紧张。
但实际上并没有,内心甚至没有半分波澜。
在来之前,秦愿在心里打了很久的腹稿,比如质问秦致远,为什么要这么糊涂,又或者是问他,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但是都没有。
见面流程比秦愿想的要快,没过多久,秦致远就被带了出来。
秦致远剃了光头,整个人都透露着颓丧,精明的眼里,浮现的全是茫然。
在秦愿的记忆中,父亲是严肃的,认真的,意气风发的,反正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父女两人隔着厚厚的玻璃,相视一笑,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却胜过千言万语。
秦愿拿起电话机,抿了抿嘴,“你还好吗爸爸?”
血缘关系浓于水,无论如何愤恨,埋怨,秦愿都否认不了,自己是很关心秦致远的。
秦致远挠了挠被已经被剃光的脑门,有些尴尬的回答说自己还好。
对,就是尴尬。
这么多年,秦愿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个表情。
以前的秦致远,总是高高在上,任何人都不能质疑他的决定,他总是站在触摸不到的地方,安排好他认为对的一切。
“你最近怎么样?”秦致远问。
秦愿捏了捏拳头,轻松道,“我目前还好,正在努力找工作。”
“嗯,那就好,你自己决定就好。”秦致远似乎不懂怎么和女儿交流,撇下了职业和权力带给他的外衣,表达都带着困难。
你自己决定就好,这句话,秦愿打记事起就一直在渴望,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见。
“前段时间,网上有很多黑我的人,过两天我打算发个声明,我还是打算做摄影这行。”秦愿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秦致远交流,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许是没料到秦愿会主动向他说未来的规划,秦致远微愣后又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咧起个不自然的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都支持你。”
“做这行挺好的,你在摄影上很有天赋,高中摄影展上得奖,我没有帮你,是你自己厉害。”秦致远抬头看了一眼秦愿,“是我对不起你。”
时隔多年,秦愿终于等到了父亲的肯定,但她也只是微微愣了愣,便和秦致远说了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秦愿或许很需要这句话的鼓励,很需要有人告诉她,自己取得的成绩都是真的,但现在,她反而觉得,很多在意的东西,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重要。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秦致远低头把镣铐往桌子底下藏了藏,“我以为你会怨我。”
秦愿抿了抿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之前是有些怨的,但你是我爸爸,况且,我的前半生,享受的物质条件也不是假的。”
秦愿抬头看了一眼秦致远,又说,“我最近认识了一对夫妻,他们有一个收养的女儿,他们教会了我很多。”
秦愿的语气很淡,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秦愿越是不在意,秦致远就越是愧疚,他前半生太顺,以为一切都可以掌控,可当失控来临时,他才惊觉,这一路上,珍贵的东西,全部都错失了。
“可以给我讲讲这对夫妻的故事吗?”秦致远看向秦愿,他们两父女,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意见相同的时候,就算想和女儿亲近,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突破。
隔着玻璃,秦愿给秦致远讲了刘小雨父母的故事,从他们南下打工,到来锦城找自己。
她说刘小雨妈妈很爱她的孩子,尽管刘小雨不听话,做人也没有原则。
又说刘老汉是个老实人,明明自己过得很穷,还想着自己不容易。
还说……
这种情感,是秦愿没有经历过的,在讲述中,不自觉的带着些羡慕,秦致远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现在,很多事情已经晚了。
监狱探视时间有限,秦愿刚把刘小雨父母的事情讲完,警卫员就来催了。
“爸爸,我得走了。”秦愿说。
秦致远抬头看向秦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儿已经背着他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原本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因为自己的错误,现在连见面都带着罪孽。
“你去看过妈妈没?”秦致远问。
秦愿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彼此都知道的结果,“她很好,认罪态度好,再过两年就可以出来了。”
秦致远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秦愿深深地看了一眼秦致远,“我和检察院那边沟通过了,我会努力把款项补上的,你要好好的,争取减刑。”
秦致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眼睛有些微微泛红。
秦愿走了,秦致远的头像是打了霜的茄子,怎么也抬不起来。
宦海沉浮,他被利欲熏红了眼,称兄道弟间,心里只想着最好能一步登天,忘记了在最开始自己的眼里也是容不得沙子的,更忘记了,秦愿第一次喊爸爸的时候,自己激动的要给她余生保驾护航的决心。
秦致远看着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再想到和女儿间那道看不见的隔阂,从被留置到现在,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