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带着人搜寻了一圈,江月远远听了一耳朵,原本城里几百名百姓,只剩下不足三十。
都是眼前人的手笔。
为了在官家面前拉拢功绩,竟然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若是凌驾之上,日后还不知为了私欲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若当真让他继承了皇位。
江月已经不敢再想。
“我听说不久前烧空了的乌月山,是你的家乡。”
“可还有什么亲人从火里生还了?”
指腹下意识拧紧了袖口,江月忍着揪心,沉着一口气淡淡点头。
见二皇子混不吝地肆笑,摆着明白装糊涂。
她恨不得冲上去撕下他的假面。
“二皇子忘了之前把我从牢里救出来,多亏了傅候,我险些成了放火烧死相邻的罪人。既然救了我,您和傅候这样的关系,又怎么会这会不知道我有没有亲人生还呢?”
哪怕忍了又忍,江月还是没忍住滔天的恨意,字字讥讽,好在她原本对二皇子就这幅模样,如今被说到伤心处,这般反应也不足以让他怀疑。
“这些日子,乌月山重建被提上议程,这差使除了我,就是萧云笙和我争夺,我要你帮我阻止他。”
“不可能,朝廷上的事,将军不会听我的,就算是老太太也不能左右。”
江月的解决完全是下意识的,虽然太子说过只要二皇子找她谈起乌月镇,顺势答应下来,把金脉的事捅给他。
剩下的就等他们收网。
但一听到要和将军站在对立面,江月怎么都不肯。
二皇子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
“他自然能。你中了蛇毒未解除干净,他心系于你,自然就会分心,分身乏术。”
话音一转,人也压低了身子靠近几分。
“你也看出官家对萧云笙的不满吧。少让他沾染些京中的差使,对他好。免得落入他父亲的后尘。”
浓重的熏香伴随着低语,宛如地狱里阴暗爬行的蝎子随时都会爬出来蜇上人一口。
江月紧扣在胸口的手指缓缓松开。
隐隐有些松动。
……
回京后,江月没能回沈府,更是没去萧家看一看,只知道二皇子和官家说了她被蛇咬过,留在了宫中让太医开个药方调理一番。
既没短了吃食用度,也没让人盯着她,只让她不能联系宫外的人,不能出宫。宫里没认识的人,江月下意识去找徐太医,扑了个空,问了才知道自从之前受伤,徐太医已经告老还乡,从京中里搬走了,徒儿也不知去向。
借着小厨房做的糕点也没感谢的机会,江月懊恼人怎么来去匆匆这么突然。
将糕点送给御药房的人后,就恢复了摆着手指数日子的生活。
金脉之事二皇子没提也没来找她,太子也像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也没进宫。
一来二去,没等来计划下一步。
倒是把萧云笙等回了京。
两人再见,却在御书房,等着传召。
江月刚被二皇子的心腹传了一堆话还未消化,抿紧的唇角在看到萧云笙的那刻,只剩不安。
“将军。”
见萧云笙用手成拳,抚在唇下轻咳了几声,江月心猛地一紧,急忙上前却被萧云笙抬手阻止,等气息匀了些,眼睫微微一颤,才看向江月:“这些日子睡得可好,被蛇咬的伤可好些了?”
语气温和得不像他,若不是那眉眼和气度依旧和梦里一样,江月只当这些日子将军转了性。
刚想玩笑两句一抬起眼角瞥了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心里一骇。
“我很好,倒是将军你看着不像睡得好。”
不止是疲惫,甚至透着苍白。
“无妨,旧伤罢了。”
他虽然身上旧伤多,但哪里会让人短短几日这般饱受摧残。
突然想起他许久发作的那毒,江月压低了声音:“将军你的毒?”
见他没有否认。
已经要入夏的天,江月却浑身寒津津的好似被人强行拉回到冬日。
将她原本沉浸在梦里的期待,残忍地重新被拉入现实。
她竟忘了将最重要的事。
这些日子她只记得复仇,记得计划,全然忘了将军的身子还埋着那样一个雷。
手指搅动成了麻花,江月越发恨自己瞒着将军。
此刻还有机会,只要她说出来这些日子的纠结,将军也许……会原谅她的,一切兴许还能补救的。
萧云笙早就瞧出她的不自在,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抬手就想抚上她的额:“在宫里住得顺不顺心?”
江月张开口,刚要说话,就见一人匆匆而来,“将军。”
是太子身边的侍从。
“太子别院里,太子亲手种的樱桃熟了,特意采摘下来赶了个新鲜让奴送过来,太子说若见着您,让您来府里一趟,也拿些回去给老太君吃个新鲜。”
江月还没反应,手里被塞了硬物。
见萧云笙没注意到自己,江月低头看了一眼。
蓝色的绸子是她母亲平日带的发带。被人用匕首切下两条,捆在了一起。
这是太子提醒她。
让她按计划,拉拢二皇子。
“怎么脸色这么差?”
身子却更快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了空,萧云笙眼眸微沉,沉默地捻动着指尖勾唇:“这才多久,你已经同我生分了。”
瞧见将军眼里的失落,江月觉得心里堵得慌,尴尬地扫了眼周围目不斜视的宫人,嘴角扯了扯,都快要哭出来,“不是这样的。”
“到底是在宫里,丫头胆小不经逗,萧将军也该顾虑下这丫头的名声。”
二皇子早就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挡在两人之间,笑容中的暧昧,让人不由得多想。
萧云笙目光游离在他们两人之间,没有开口。
御书房的门突然打开打破了对峙。
官家身边日常跟着的宫人走出来:“几位。请。”
踏入殿中时若无其事瞥了一眼二皇子。
昨日回宫官家说过今日再次召见,只字未提二皇子也会一同入宫。
想起他落在江月身上的目光,两人分明这些日子相熟了许多。
萧云笙拳头无声攥紧。
行礼过后毅然没站在该站的位置,反而站立在江月一旁,静默等着官家开口。
“这场动乱,既让孤看到军中的漏洞,也给孤的有惊喜,一个丫鬟想出神女赐福的办法,老二安排好陷阱,还查出背后有蛮夷那边的细作推波助澜,你们立了大功,两人皆有赏。”
“谢陛下。”
二皇子跪下谢恩,江月站在中间呆愣一瞬犹豫着该作何反应,萧云笙皱眉开口:“等等。”
官家眯了眯眼,“萧将军你有别的想法?”
萧云笙沉声摇头:“恕末将冒犯天威,二皇子为了杀蛮人烧死了那么多百姓,总该有个说法。”
“那你的意思是?”
萧云笙抬头,缓缓开口:“严惩。”
江月心里一动,忍不住斜眼去看萧云笙,见眉宇里都是森冷。
想起不久前,说起乌月镇,将军也是这幅正色的模样。
这是让人安心,可以托付,信任的感觉。
她昨夜梦里又梦到那些百姓蜂拥而上,恨不得将她分食殆尽的场景。
但转而,立刻变成一个个白色的祭坛,哭着要她偿命。
不管是不是她本意,到底是因为她的计划给了二皇子可乘之机,造成了那些百姓惨死。
二皇子轻笑起来:“都说了,人是蛮人杀的。”
“既如此,就拿出证据。”
火药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御书房。
官家点头,让一旁的内侍记下了两人的话这才再次开口。
“说起来,还有第二件事。二皇子今日一早为了喜事上了一道折子,正好你们都在。”
手缓缓收紧,江月目不斜视盯着脚下。
这折子的内容,她已经猜出大半。
大概是请官家,把她嫁入萧府的折子,就等将军回来,就能落实。
只是怕,一拿出来,没有一个人会感觉到高兴,就连她,对着这份心心念念的折子,也提不起一丝轻松的滋味。
那折子被递了出来,正好从江月眼前一闪而过。
但只是一眼,也足够看清上头写的她的名字。
江月心里发紧,虽然知道那折子的目的,但还是想要再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萧云笙握在手里,明明只是短短两行字,他却看了好久,好似上头是什么晦涩难懂的甲骨文,非要看个洞出来才肯罢休。
过了许久才见他面无表情合上了折子,忽然转头和江月对上视线,之前的温柔**然无存,静静盯着她许久,缓缓落下。
只剩失望。
江月一直攥紧的手猛然出了汗。
许久之后目光才转开:“这是何意?”
“江月和你早有夫妻之实,你们二人经历颇多,你府中只有傅蓉一个妻难免寂寞,怎么看都是你的最佳之选,她虽身份低了些,但又是在太子妃身边待过的,又有些机灵在身上,还替你中毒险些丧命,放在戏本子里也是一段佳话,有陛下赐婚抬了身份,也不算高处太多。”
二皇子连头都没转,只面对着官家。
如同青竹伫立不急不缓,丝毫不在意这话后,萧云笙身上的寒意让御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官家面前的茶盏响动一下又缓缓放下,忽然目光落在江月头上,让她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仿佛这一刻什么都看穿,无所遁形。
“哦?我只知二皇子来替你二人说这喜事,这些倒还是第一次听。你和萧将军果然早有了夫妻之实?”
江月僵硬又迟缓点了头,果然见到萧云笙阖了阖眼帘。
“孤记得谁说过,你是侯府送过去的陪嫁,傅候那个老货的女儿可是个厉害的,竟也会主动给夫君房里添人?罢了,萧云笙的正妻,是我选的,再添人,也由我赐婚也算团团圆圆,只是身份么,平妻太过,妾室罢了。如何?”
江月缩了缩脖子,没有开口。
指尖几乎被她自己拧成麻花,只要向一旁瞥一眼就能看到萧云笙此时的面色,可她连一丝转动目光的勇气都没了。
身旁影子动了动,一道人影停在她面前,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的额发上,语气又轻又淡,就像怕将她吓着般。
江月鼻尖嗅到的都是御书房浓重的熏香合着官家面前刚研磨好的徽墨,这味道让她头脑昏昏。
竟然主动抬起头,只是第一眼瞧见的竟然不是近在咫尺的萧云笙,而是远坐在高位上的官家,枯朽淡然看着他们三人的闹剧。
肩膀忽然一重。
萧云笙的手拉住她的胳膊,用了些力气来唤回江月出走的思绪。
似乎也在急切等着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江月,妾室,你当真要做?”
江月呼吸都是痛的。
她自然知道将军的失望是怎么来的。
那日烟火下,他亲口说过,要她做平妻,给她风风光光的,只等着春猎结束。
只是没人想到中间发生这么多事。
那时萧云笙也不会想到,二皇子会开口搅乱了他的计划。
更不会想到她会放着平妻不做,接下二皇子的恩情做妾室。
可只有会这样,她才算和二皇子的牵扯到一根绳上,才算完成了太子的棋局第一步。
额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旁有人抢先一步开口解了围:“你不在京,我已经问过江月才替她了了心愿,她一个女子被占了身子怎么好主动求你给个身份。萧将军还不松开她,都把她吓着了。”
她看清萧云笙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措时,心口就像被谁踢了一脚,又酸又痛,只是呆呆傻傻的就这么和他面对面站着。
“将军……”
萧云笙重新垂目看向她,沉默片刻缓缓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催促:“是不是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他威胁你了?你们背着我说什么了,嗯?”
一旁二皇子也动了动,微微侧过耳朵,上挑着眉眼,淡然地等着她的答案。
江月心如刀绞,只沉默,不愿多说。
“我只问你,这就是你要的,要他替你来求我纳你为妾?”
低喃下,萧云笙动也不动,只垂着眼帘让人看不透。
不,不是。
她怎么可能自甘下贱。
能得到他亲口亲手扶持的挺直腰杆的机会,反而扔了去捡那低处的枝头。
可她不能。
江月眼前模糊一片,只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离开这儿。
匆匆点头。
落在肩膀处的重力卸下。
萧云笙缓缓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
“既如此,末将自然没有推诿的道理,多谢陛下赐婚,也不辜负二皇子的用心良苦。”
“既如此,今日就办了喜事。”
官家揉着头,显然没了精神。
“这个不急。”
萧云笙抬头,瞥了眼江月淡笑:“外面的事还未了,总得分个轻重缓急。”
“罢了,这是你的事。”
见官家站起身,萧云笙上前两步,竟然挡住了官家的去路。
“方才第一件事还未说完,末将这才想起,二皇子放火烧人的证据,江月就是最好的人证。”
心里的祈祷最后也没能被老天听见,江月几乎想到了结果,认命的阖了阖眼,茫然地抬头。
对上那黑瞳。
“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