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见到你,萧云笙呢,也不来接驾。”
官家随意打断了她的话,话里明显不感兴趣。
“我还以为萧将军和江月姑娘在一起呢。人不在这也好,刚刚那样凶险的场景,萧将军要是瞧见了,定要心疼了。”
二皇子衣摆被风卷得微微抖动,回头望了一眼地上跪着丢了魂的人,沉默片刻忽然紧绷的唇角松开。
“父皇还不知道,这几日,萧将军日日进城,既是为了亲自打探消息,也是为了亲眼见着这丫头才放心。”
二皇子淡然轻笑,语调平缓,好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江月听着,他话里的萧云笙虽然深情,但这深情放在一个将军身上,还是在战事中,怎么看都不本末倒置,失了本分。
果然,江月听见帘帐后官家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
“不管他,倒是你,该赏些什么给你呢,若不是你,这些蛮人也不会驱逐的这么成功,让军中那些废柴攻城,说不定又要拖上十天半个月。”
废柴?
不远处的地上还横飞着一只断臂,那断臂上盔甲纹样江月在萧云笙身上见过,显然是他的部下。
这些正儿八经冲锋拼命的将士成了废柴,不顾百姓死活的阴诡手段倒成了要奖赏的对象。
这,算什么道理!
江月长睫微颤,渐渐回过神,撑在地上一步步挪着走到近处。
直接跪倒在官家跟前。
重重磕在地上。
官家面前帘帐震动,似乎帘子里的人贴近了再细细端详着她。
江月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我想要一个公道,替这城里的百姓。”
官家隔着帘子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人影一会,淡淡开口:“哦?”
江月匍匐在地上,努力整理着思绪,哪怕克制还是挡不住嗓子里的颤抖。
“二皇子不顾计划,害死了这么多百姓,实在,实在……按奴婢的计划,这些人也许根本不会死,奴婢请求,严惩二皇子,给百姓一个交代。”
官家朝着二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冷冷垂着目,不知想到了什么,咳嗽声伴随着笑声从帘帐后传了出来。
“所以,你和萧云笙一样,也认同为了百姓,可以拖延战局,既然你们关系亲近,你自然懂得他的心思,定然是他在你面前埋怨过孤是个冷心冷性的皇帝,才让你有这样的胆子来问孤的罪,是么?”
这话一出。
江月倒吸一口凉气。
这字字都是要人命掉脑袋的话。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这话里对将军的不满。
更是对一个帝王无情的绝望。
她以为二皇子已然是极端,却不想不过是父子的一脉相承。
百姓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张开嘴,江月嗓音如同堵住棉花,只剩下喘息。
就连周围候着的官奴一个个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耳边捂起来,心里只剩不知死活四个字。
从未见过有人敢质问官家。
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江月被禁卫军拖出去乱棍打死。
“江月,还不退下。”
萧云笙的身影从身后的巷子闪出,一步步挺直着松柏一样的身躯,一直到轿撵一掌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也让江月猛地醒悟过来。
眉心一跳,终于咬牙摇头。
“不敢。”
好几道目光汇集在她头顶,什么情绪都有,江月认出了官家的威严,也察觉到了看热闹的。
属于二皇子的,不用抬头,江月就能想象出他眼底的嬉笑,散漫。
抬起头,果然猝不及防对上二皇子幽幽的眼眸,茶色的眸子几近透明,分明有恃无恐地看戏。
却如同给她心口闷声打了一拳般,让江月猝不及防又湿了眼眶。
她突然反应过来一切。
二皇子怎么会不知道官家亲自出征。
若萧云笙都不知道。
分明是一早出京就暗中决定拿这么一城的百姓来试探将军的能力。
她那个计划正中他的下怀。
她成了二皇子手里的刀子,亲手递过去,刺向萧云笙的刀和助力。
甚至,若不是这计划是她提的,将军恐怕不会答应得这么轻易,只会慎之又慎。
萧云笙眉目淡淡:
“微臣萧云笙,前来复命。”
“城攻下来,将军才姗姗来迟,孤没记错,该是你挂帅才对?怎么收了你的兵符,连仗都不会打了?”
话突然压下,连跪地的江月都感受到窒息的威压。
萧云笙眉目不动,哪怕周围再浓郁的熏香,都盖不住腥臭的血气。
“陛下要的是末将救出百姓然后攻下城池,有人釜底抽薪,没按计划提前放火烧死百姓,末将愚笨的确不会打这样的仗。”
“谁烧死了百姓?不是那些蛮人发了狂症屠了城,然后被神女天降野火惩治了蛮人么?不过萧将军也别觉得没帮上忙,只是这意外来得太突然,不然凭着将军的能力区区一座城,对你来说拿下不过易如反掌。这功劳还是要记上你的。”
二皇子面对萧云笙的阴阳怪气,丝毫不放在心上,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月咬牙想要争辩,额头被萧云笙抬手轻轻按住,摇头制止住了。
“陛下御驾亲征,这城里蛮人虽尽数除去,但总归还有流寇,不如早些回京……”
“也好,你带着你的人善后,孤先和老二回京,务必安抚好剩余百姓的心情,让他们知道孤挂念他们,不惜御驾亲征,是蛮人酿成如今的场面……”
没等江月去看萧云笙,官家话音一转连她的去留都做了主:“你府里的丫头孤先带走。”
萧云笙身子一僵,知道这是拿了江月做了人质,隐忍片刻,缓缓弯腰咬牙。
“是。”
回程的路途不算遥远,官家亲自指了马车给江月。
回头看着再无一丝生气的城口,江月只觉得胆寒,一路上一言不发。
离京城还有半日的路程,路途中修整,二皇子全然不避讳直接进来江月的马车,避之不及,江月就这么被堵在马车里,只能冷着脸盯着他不语。
“伶牙俐齿的丫头突然变得哑巴了,怎么不求着我帮你了?”
“二皇子行事果断,我怕也成了那城中漂浮的黑灰。”
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萧云笙站在城楼眉眼如雾,凝着她。
那漫天飞舞的黑灰,都是烧净的残骸被春风吹上了云端。
明明四周都是盎然发芽的绿意,可那城雾蒙蒙,乌黑一团,像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死域。
那么浓重的黑灰都没盖住将军眼底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