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过来的信函上面并没有多少墨痕,最重要的一条,无疑是萧云笙这次去重建春城,傅候一同前往。
晚两日出发。
但要经过洛城。
其他地方傅蓉倒是没印象,也并不了解,但洛城她怎么都不会忘记。
曾经她父亲还未曾封候,在洛城任职正好遇到上面查税收。
数十年的赋税烂账堆积在一起,若是拿出来晒在阳光下,没一处能见人的。
也是和乌月镇一样一把火烧死了二十七口人,也烧空了一仓库的账本。
查无可查,就成了悬空的案子。
反而她父亲带着洛城百姓救火,救下来查税收的官员立下大功。
这些年,总有洛城当年被烧死的那二十多口人来要要人偿命,但日子久了,傅家的官一层层升上来,那些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傅候身边护卫越来越多。
那些吵着让他偿命的人,也彻底消失。
如今故地重游。
傅蓉立刻了然萧云笙的意思。
“傅候和二皇子相互偎依,只能折断二皇子的羽翼才能攻破”“若人在洛城失踪,所有人都会想起当年的事,也不会想到是你的手笔。借刀杀人。”
傅蓉忍不住来叹:“不愧是带兵多年的人。够狠,也够绝情。”
怎么也算他的岳丈,想出这样的办法不带一丝犹豫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幽幽,似含有无尽的意味来。
萧云笙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
只是要搅合二皇子,只能瓦解傅家的支持。
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回头,便对上她瞧着他的眸光。
内里似含有钦慕,又待着几分期待,又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他也懒得去管她这些情绪里到底有多少和他有关。
只将头回转过来瞧着不远处江月的身影。
“按照你我的约定,等拿下傅候,我就去求和离。也不必等一年之期了。”
傅蓉心里一咯噔,心知他说的是认真的。
她扯出个笑来,继续摆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这是自然,总不好让夫君你的心尖肉当妾室,到底委屈了她。”
萧云笙颔首应下:“她很乖巧,也不在意这些虚的,要的只是真心对待。”
这话他既是出自真心,也是在傅蓉面前给江月抬身价。
他观察着傅蓉的面色,瞧她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是你我没有夫妻缘分,只要事情了了,我自然和你一起去官家面前求和离,大家好聚好散,都体面。”
萧云笙终于放下心,突然觉得之前对她有些误解,傅蓉虽然心狠手辣,但性子里的干脆利落是多年娇养的底气才培养出来的。
他思索着江月若能有傅蓉三分之一的理直气壮就能更好些,一时间没有立刻收回和她对视。
这般景象尽数落在了江月的眼中,叫她心口疼得几乎站立不住。
原本腿脚上的凉慢慢往上蔓延着,她心里空的发疼发慌,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全身,连带着喉咙发紧发疼,叫她怔怔然定在原地。
直到那二人重新走到跟前来,江月这才慢慢收回视线,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重新归拢了起来。
“我要提前离京,傅蓉和我一起,阿靖留在府中,若有什么让他给我飞鸽。”
“这就要走了?”
不仅江月愣住,就连阿靖也愣住。
什么时候他都是陪在将军身边的,这会子突然不带他。
阿靖目光扫过江月。
虽然能和江月多相处些,但两人身份如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到底也是无缘无分的……
“可是出了要紧的事,要不要我跟您一起……”
“不必,我和傅蓉一起便是。”
“将军。”
江月匆匆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有空了给我写信吧,不用写旁地,就写工程进度。”
萧云笙颔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发,便匆匆离开。
傅蓉冲着江月幽幽一笑带着苏嬷嬷整理好东西,便上了马车离开。
原想着不过几日。
谁知不仅萧云笙一走就是半月,连傅蓉都是半个月没有音讯。
萧府老太君哼唱着曲子脸色一日比一日好。
只有每隔两日的信没提到傅蓉如何,也没提过将军自己,和给官家汇报日程般传递着春城的进度,不是今日拆了城楼,就是昨日推倒了粥棚。
这些细碎的琐事不像将军的性格,隔着字,江月仿佛能看到夜深人静,将军坐在窗前没有一丝不耐地写着这些日常。
眉宇里无奈虽多,还是认真照做。
“每日说这些,你还能看得满脸含笑的,你还真是一颗心都在将军身上。”
“你不懂。”
阿靖凑过来看过几眼,一开始还好奇,后来见信都是这种内容也就没了心思,可瞥见江月这样就满足,还是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江月只是笑笑折了信收起来。
让将军写思念牵挂无疑是为难他,这些信能让她知道将军每日做了什么,大致猜出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将期待拉满,更是让将军每日做事时下意识能想到这可以写到给她的信里。
这样将军也算无时无刻都在牵挂她了。
将信收好,见阿靖就要离开,江月不小心撞倒了杯子,茶水染湿了信封,也印出上面藏着的字。
【明月可归。】
“这是什么意思?”
江月不由笑了起来:“阿靖,咱们去春城。”
春城。
看着阿靖和身后空****的马车。
萧云笙被火光映照在脸上,昏昏暗暗的面色看不出喜怒。
单手握在腰带上,沉默不语。
忽而想起什么,大步流星地走到舞台方向。
原本羽衣楼来的戏子抱着的琵琶是镶嵌着青金石红木,入手沉甸甸的,江月抱得手腕发酸。
却谨记不能坏了别人的好事,掐着腰直挺挺地站着。
她一路赶路都没怎么停过好不容易到了春城,顾不得找将军,只想找一处地方方便,就被这年纪不大的小戏子扯了过来喊她帮忙,看着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江月实在不忍心拒绝,任由她把面纱套在自己脸上。
“姑娘,能劳烦您多替我等一等,我这喉咙,实在这会上不了,我回住处拿了金嗓子服下就能好些。”
说着去喝水的小戏子捂着喉咙时不时咳嗽几声,看着实在可怜。
江月不忍心,只能点头。
看着人匆匆离开,下意识将面纱检查一番,心里还未放下忽而身前被一道阴影挡住。
熟悉的气息即使不抬头已经让她分辨出眼前之人是谁。
日思夜想的空洞被填平,江月表面淡定,不慌不忙行了个礼,却起了捉弄的心思没有开口讲话
沉默了片刻,萧云笙才开口:
“你要献艺琵琶?”
好像没被认出来。
兴许是面上的纱起了作用,江月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勾着嗓子轻轻回着:“是。”
原以为蒙混过去,万事大吉。
忽而修长指尖顺着她的耳廓滑下,隔着面纱紧掐住她的下巴,江月瞧着萧云笙唇瓣开合幽幽道:“把衣裳脱了。”
江月双目圆瞪满脸惊愕,这下彻底确定了眼前的人当真是没认出她,可又很快变成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将军怎么变了。
半个月不见,就成了随便对一个女子动手动脚,还开口就让人脱了衣衫的孟浪行径!
“嗯?”
见她站着不动,萧云笙意味深长哼了一声。
江月别过头,连礼数都忘了,嗓音都懒得柔和,压低了几分倔强,有那么一刹那她差点就想开口唤他的名字。
好在理智还未完全丧失,低眉顺眼轻声喃喃:“奴只献艺,不献身。都说萧将军一向洁身自好,如今看来传闻也并不能信。”
心里还憋着气,忽然手里的琵琶一空,重新被塞进来一个包裹。
“打开。”
心里憋着气,手上的动作也没那么小心,等解开那包裹,江月却没忍住发出一声叹息。
那是一条做工精美的海棠步裙。
“衣服?”
“不然呢?”
顿了顿微弯下身子,“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在这儿对你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云笙冷着脸轻笑,见江月面纱上的眼微微颤着透露着心虚,那副呆呆蠢蠢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
眼底一闪而过的哑笑。
阿靖传信说今日就会到春城,他等了一日,没想到这人竟本事大到在这装作戏子准备上台。
还有这是什么扮相,还蒙着面纱愈发显得一双眼勾人魂魄,若他不来,她就准备这样上去给其他人看了去?
萧云笙多看一眼,脸色就多阴沉一分。
江月在低气压里,大气不敢喘。
好在萧云笙转眸看她低眉顺眼的怯弱模样,很快反应过来这丫头胆小。
佯装漫不经心道:“虽请来你们戏楼,但莫要将戏子的习惯带来,你这件不妥。”
说着话音一转,语气也多了几分郑重:“这座城里的百姓已经受了很多苦,需要的不是情意绵绵的曲子,而是涅槃重生的勇气。”
江月方才还在为没被认出来难过,听见这话,那酸涩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流。
只有将军才懂百姓所需所想。
一路过来,她瞧见了田里已经重新播种抽了芽。
之前还死气沉沉的春城,此时只剩生机。
直到萧云笙去忙活,她也没能掀开面纱露出的面容。
乌月镇如今连清理山脉都没做完,春城能有这么快的进度,无疑是将军日夜带着士卒不休不眠的结果。
眼看马上就要到上场的时候了,那戏子一直没回来,知道若他在当面戳穿这丫头只怕人会羞愤着愈发躲着他。
萧云笙寻了理由离开。
江月穿上了那裙子,尺码就像量身定做的。
出其意料的合身。
如同缓缓开放的芙蓉花,整个人在烛火下,随着琵琶融为一体散发着最耀眼的光芒。
江月拨弄着琵琶,听着不成曲调的音深吸一口气上了台。
从骨子里的从容自然而然散发出来,那些慌张紧张早烟消云散,只剩下欢快。
将这些日子压抑,一次性转动了个痛快。
台下的百姓,一个个看得出神,这舞姿唤着他们内心深处的快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最美好的时光。
忽然有人嗅着鼻子轻声嘟囔着。
“有什么花的香气。”
不远处萧云笙摸索着指尖,深深凝望着台上的红衣身影,勾唇轻笑:“是啊,花香,还是一朵不断给人惊喜的芙蓉花。”
这一晚,伴随着在黑夜里悄然盛开的芙蓉花香成了春城大火之后又让人无比陶醉的经典,直到很多年以后都让人津津乐道。
树下,萧云笙静静地听着,望着,暗红色的身影仿佛也一起融合在这舞姿里,却透露着一丝的沧桑落寞。
眉心里的结数始终没解开过。
一旁的阿靖向来最不喜欢这些曲舞,见台上的人穿换上了那套裙子,顿时乐了:“一切顺利,又见到了江月,将军怎么还皱眉。”
萧云笙垂下眼沉默不语。
半个月里,他一面盯着春城重建,又安抚找回之前没被大火和爆炸波及的春城百姓,一面还盯着京中的动向。
自然也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二皇子时不时把江月带去乌月镇的遗骸处。
他原本就担心春城所见在她心里会凝结成一场噩梦,所以才会决定把人接过来,让她看到如今的欢庆生机。
却没想到这么巧,戏子偏坏了嗓子变成了她上去庆贺表演才艺。
她不擅长撒谎,方才想装成另一个人,却不知道心虚、说话结巴,所有说谎时才有的特征她都具备了。
可是看到台上的她,虽跟着人群带着面纱看不清神色但他知道,她在笑。
台上此时的人才是真正的江月。
无比的鲜活快乐,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模样。
只是。
这样的模样只要一回到京城,又会消失。
蜷缩回壳里。
舞完。
疏散着百姓和拆解舞台,江月到底也没能和萧云笙见到,连夜赶路,干脆找了一处住处就睡下了。
躺在被褥刚合上眼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床滋啦一响,一张带着薄茧的手揽在了腰间。
江月腰间的软肉格外敏感,隔着里衣那手掌的温度烫得让人心颤,眉头轻轻皱着缓缓睁开眼。
慌乱的瞪大了眼睛。
“将军,您怎么知道我在这?”
四目相对,俊逸的面孔上黑眸一如既往裹胁着强势的灼热。